他们走之前,织音又叮嘱:“我既然敢让你们来治病,就是掌控了你们所有的底细。不该让你们知道的,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不会害你们的命来保全秘密,不过......你们回去之后,不该说的,都烂在肚子里。这里躺着的这个人,还有我,都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
众人脸色苍白,颤抖着回:“绝对不说出去。”
织音摆手,让他们都出去,随后瘫坐在床边的地上,揪着头发,对着床上似乎再也醒不过来的人喃喃道:“我该怎么办?”
床上的人没办法回应她,一室寂静。
织音大哭了一场,最后抹抹眼泪,又找到了吴应。
她走后,屋顶上悄然落下一个黑色的身影。他蒙着面,轻轻走到床前,看着一动不动的人,揭下面具,露出沧桑了不少的脸。
“喂,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了?上次见面,你还和我喝酒来的。”
“混蛋!废物!”
“你起来啊!”
他重重地推了那人一下,但没见那人醒来。
章之曦眼中满是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要做什么。他蜷缩着身体,坐到床边,背靠着床,安安静静坐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才起身,跳上房梁翻了出去,到了另一间屋子顶上。
“天下医术最佳的,不是夫人吗?”
“这不过是个虚名,哪有什么最?世间多的是隐居避世的神医。我当然不是最厉害的。”
我不是,我绝对不是。一定还有人能有办法的。
吴应叹气,“可是,该找谁,到哪里去找?”
“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就比我厉害,我一身医术皆传自于他。”
“此人是?”
“我爹,徐浪,三十年前也是江湖风云人物,自号‘医圣’,但其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吴应问:“他在何处?”
“他和我娘云游去了,不知去往何处,也不知何时归来。”织音有气无力,“但我能想到的,也就他了。他们说过,要往北去......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
白白有这么个爹,关键时候也不能用。
屋顶上趴着的人听见这一句以后,立刻起身,越过一片屋顶,找到马厩的一匹马就往外飞奔。
毛杭听到屋顶的动静追过来以后,就只见到一人一马消失在巷尾。
“章......副帮主?”
...
应周仔仔细细小小心心地给帮主擦手。
向来是所有人的庇护的苍天大树,如今几乎没有了生息躺在这里,这感觉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
越是焦虑,到此时就越是冷静。
应周擦完了,端着水出门去,又端着些饭食进来,放在织音面前,“夫人,你也吃点吧。今天你都没有吃东西了。”
织音木然地慢慢啃了半块馒头,就再也吃不动了。
应周又默默地收拾着碗筷,准备出去。
织音叫住他,“应周,你过来。”
应周乖乖地过去,默默地坐到织音旁边。
“应周。”
“我在。”
织音像帮主往常做的那样,摸着应周的头,“叫你遇到这种事情,真的为难你了呢。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应周却忽然红了眼眶,“嗯,我不怕,我已经长大了。”
织音扯出一抹笑,“嗯,应周也长大了,有件事情,我要你一起和我拿主意。”
“什么事?”
“吴总管已经派人去找我爹了,能不能找到是未知之事,找到他了能不能治也是未知之事。若是找不到......总不能一直这样拖着。”
“夫人想做什么?”
织音擦干一下眼角的泪水,接着说:“我想要用一味药,是一味毒药,刚好解如今的局面。或许能让人醒过来,代价......也不用说代价了,现在的局面......已经是最遭的了。”
应周理解了她是什么意思。
“夫人的意思,帮主还有许多事情未交待。所以,要用这味药。”
“是。”
织音强忍住泪水,道:“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吴总管的意思呢?”
“吴总管说,此事,由帮主的家人来决定。那就是我和你来做决定。”
应周眼眶里的泪水溢出,顺着脸颊流下,“那,他醒了以后,还有多久?”
“最多两个月。”
应周看向病床上的人,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没了声息。
应周哭的很狼狈,“嗯,我同意。”
七日以后,织音开始用药。
这七日,每天都在等消息。却是没有消息。
日复一日的等待,失望,已经快将她逼疯了。
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这一夜的每一刻都很是难熬,所有的人都静静地候着最后的结果。
...
曾经的承诺已经完成,此生愿将性命奉献于你,便不会悔。今日将命还你,一切恩怨悉数了断,再无牵扯。
一辈子精于算计,聚义帮,东山城,卫都,夏城。可用了一辈子才发现,这一生都是错的。初心不再,面目全非。
非是沐韶光,非是周瑾钰,那这具行尸走肉,到底是谁?
背负蚕茧爬行许久,倏然发现最累赘的就是这躯壳,若是将这一切都丢弃,该是多么的轻松?死生之事,也不过是如此。只有一无所有之时,才会发现所累之事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扣上的枷锁。
...
沐韶光只觉得自己睡了一个踏实的觉,等醒来的时候,才恍然觉得这世界好陌生。
伏趴在床边的织音感受到了动静,突然直起身来,看着帮主大人正对自己温柔地笑,她内心的所有情绪都喷涌而出。
沐韶光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趴在身边哭得撕心裂肺。
“怎么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织音边哭边吼,“怎么,你嫌弃我啊?难看就难看,谁哭起来还好看啊?哭的好看的那是假哭。”
沐韶光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不嫌弃,不嫌弃。”
织音哭得不能自已,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你这个人真的......真的太任性了,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依赖你,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沐韶光轻声哄着她,“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哪里还有以后?
织音哭得更大声了,“骗子!魂淡!我才不相信你!”
应周在外头听到动静以后,也冲了进来,眼泪将落未落,哽咽着道:“帮主。”
沐韶光朝他招招手,他立刻奔过去,扑在床边,跟着织音一起大哭起来。
沐韶光无奈地哄着这俩孩子,让他们哭够了,哭累了,才道:“喝点水吧,你们嗓子不难受吗?”
两人都笑了出来,继续粘着帮主,谁都不愿离开。
...
帮主醒了,天南星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夏都的阴云似乎散开了。
太阳升起驱散了最后一丝黑暗,大地回暖,蒸腾的热气慢慢上移。
沐韶光喝完药以后,就把织音支开,叫了吴应过来。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大致的情况织音已经说过了,不过许多详细之事,还是吴应更了解。
“这几日我们的人照常上朝,并未乱动,帮主放心。”
“夏王封锁了这城,不让传出消息,不过我已经放了猎鹰回东山城,他们收到消息很快就会过来。”
“方将军那边,我们并未传出消息。”
“巡防营的人现如今还在丞相府门口。”
吴应仔细地打量着沐韶光的表情,然而什么都看不出来。
沐韶光吃力地点点头,“没有乱就好。现在,让李大勇来见我。”
“是。”
吴应派人去找李大勇,自己则继续候在屋内,试探地问:“帮主,是夏王下毒吗?”
沐韶光轻笑一声,“已经无所谓了。我只知,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该还的已经还清了。你也不必试探我,我对那个位子没有兴趣,当然,也不会允许你有兴趣。”
吴应悠悠道:“帮主,不平的可不止我一个。这院子外面,多的是人不平。若是帮主真的死了,我可压制不住他们去拼个鱼死网破。”
“是吗?难得这么多人挂念我,我怎忍心让他们这般。”
吴应停住笑,“帮主,真的就这么算了?”
沐韶光抬眼望着吴应,“我以为你是最巴望我死的,怎么有人动手了,你还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