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明眸光掠过, 女郎穿着宝蓝色束腰翻领胡服, 黑色幞头两翼轻颤, 如蝴蝶飞舞。
李元昌上半身探出窗子, 朝下面招手,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见女郎毫无反应,李元昌赶紧跑出去堵人家。
李承明握着酒杯,神色淡漠, 拢在袖口里的指节却微微发白。
杜九思偷偷去看李承明,却见他仍旧低头喝酒,似乎对汉王的举动毫不在意,挠挠脑袋,“殿下,不拦着汉王?”
李承明奇怪地看着杜九思,好笑道,“孤为何要拦?”
杜九思是真怕李承明没搞清楚情况,特地压低了声音道,“汉王在追慕的女郎,正是苏表妹。”
李承明抬眼看他,黑眸深沉,平静似水,却让杜九思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自己多言了,忙闭了嘴乖乖吃饭。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
苏宓没想到在藏月楼还能碰到汉王,顿了脚步,赶紧往回走,却被李元昌一把拦住,候在外头的护卫见状,还以为谁得罪了主子,纷纷持.刀进来,只把苏宓围得水泄不通。
坐在大堂内的顾客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斗殴事件,连帐都没结,都吓得赶紧跑走。
李元昌激动得呵斥侍卫赶紧退下,干嘛呢干嘛呢,唐突佳人,可如何是好!
“小娘子,我们又见面啦,还不知姑娘闺名,家住何方。”
“走开。”
苏宓不想跟他废话,越过他就向前面走。
李元昌却对苏宓的反应很是开心,他的小仙女就是应该这般高冷!
“此前小娘子救下那孩子,我还未替那孩子感谢小娘子救命之恩。”
你没踩死人家小孩子就算大恩了,还替他感谢?苏宓看他一眼,“不用。”
“啊,小娘子怎么对那孩子那般温柔怎么对我就爱答不理,我也是还是个宝宝呀。”
苏宓:“……”
“啧啧啧,七舅舅,真不害臊,这话你都说得出口?”永安靠在听雪阁包间门口,也是做郎君打扮,一双眸子灵动张扬。
“永安?你怎么在这儿?”李元昌很是惊讶,见苏宓一路走来都直奔听雪阁,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你们……认识?”
永安已经走过来把苏宓护在身后,脖颈一扬,“七舅舅没事儿了吧,没事儿了就让一让。”
“有事儿,怎么没事儿。难怪你这小丫头今日要跟我们一起出宫,原来是在外头约了我的小仙女……啊不是,小娘子啊。你们既然认识,那正巧,反正我也不算外人,要不就一起?也好认识认识,互相了解了解。”
“谁要和你了解了解?”永安也是听说了他追苏宓时使出的手段,在东市一个人一个人盘问过去,终于知道了苏宓跟济世堂有关系,三天两头往济世堂送珠宝玉器,济世堂的人哪儿见过这般场面啊,着了人往苏府报信,苏宓过来直接分送给病人,好贴补他们看病花的钱。
“别啊,永安,你小时候七舅舅可没少带你玩儿啊,现在正是你孝敬长辈的时候……”
不远处包间的门突然打开,连着李元昌的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
苏宓寻声望去,瞳孔轻微晃动。
一隔就是近半年,他似乎瘦了,棱角愈发分明,周身都散着淡漠冷冽的气息,薄唇微抿,眸子掠过她时,平静无波,似在看着陌生人。
苏宓敛了眉眼,错开他的目光。
“大侄儿,你快来快来,这就是我的小仙女!跟你说你还不信,现在看到真人了,美吧!”
李承明的目光又看了过来。
苏宓别过脸去,觉得此时异常难堪。
李承明收回目光,淡淡道,“回宫。”
“现在就回?”李元昌炸毛,他好不容易遇到小娘子,还没怎么说话呢,怎么就要回去??
李承明不置一词,抬步就下了楼,月白长衫掠过台阶,很快就淹没在跟随的人群之中。
“大侄儿!大侄儿!”李元昌心里叫苦不迭,太子都走了,哪儿还会有车驾等他,他总不能走回大安宫去吧?
永安向他摆摆手,“七舅舅再见咯。”
“你还跟我再见,跟我再见你还回不回宫了?”
永安笑眯眯,“今日我回家。”
回柴府。
李元昌瞪了她一眼,又恋恋不舍看着苏宓好半天,“小娘子等我。”才快步追上李承明的步伐。
永安悄悄舒了口气,方才七舅舅给太子阿兄介绍阿宓时,她能感觉到周身都弥散着尴尬,也亏得阿宓和阿兄都是淡定之人,见着面了,也当做不识。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尴尬,阿宓也不用因为拒绝太子而背负什么压力。
她偷偷去瞧苏宓,女郎面上一派淡然,似乎完全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干扰,推开听雪阁的门走了进去。
仅靠苏宓一人零花钱的力量,支撑东市一家济世堂也不算太难,却也只能限于长安,难以在体量和地域上有所突破,于是找了永安合作,两人合计着在背后建立一个不以盈利商贾为目的的慈安会,接收来自全大唐的匿名或公开捐助,用于救助、医治病患,降低穷苦百姓治病的花费,而济世堂便依托于慈安会运行。
苏宓开始筹划慈安会的成立和基本运行,郑氏为表支持,给了她苏氏名下的一处田产和一间铺子,用作银钱周转。
永安在长安贵女圈中地位颇高,起步阶段先由她出面号召贵族女郎捐款捐物。
两人敲定了细节,又分派了任务,便一道回了崇仁坊,苏宓回苏府,永安回柴家。
苏宓刚进府,就发现父亲回来了。
父女俩一年不见,相顾亦无言。
苏亶看着身穿翻领胡服作男子打扮的长女,微皱了眉头,女子端方,整日出门在外,开医馆做郎中,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仪态。
然而此事母亲竟然也同意,真是越老越糊涂,太过纵容于她。
他本待说些什么,可太极宫的赏赐马上跟着来到了苏府。
带着太极宫赏赐而来的宦官笑道,“苏刺史真是养了好女儿啊,此番保住小公主,又除了皇后多年气疾,着实是大功一件啊!”
苏亶愣了愣,神色复杂地看向长女,她依旧不卑不亢地站立着,眉色温婉,却从容坚定。
只是短短一年,原本依附他讨好他害怕他的女儿,已成长到他掌控不了的地步,现如今连圣人皇后都大加赞赏,再也不是他来决定看不看医书的小娘子了。
这是一种作为父亲的无力感。
现在太极宫都表示看好苏宓在做的事,苏亶就更没什么理由反对了,只能随她去了。
苏宓行礼,多谢父亲宽宥。
苏宓转身离开,苏亶看着长女的背影,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姚氏最终没在妻妾争宠中取得全面胜利,此番苏亶把她们母子三人留在了台州。而妾室张氏正得宠,就跟着他一道回都城述职,顺便在府中过年。
张氏只是妾室,平日里除了按时去给郑氏请安,便一直待在栖碧院中,给今年刚诞育的孩子做虎头鞋做小衣裳,在府中相当安静。
苏宓基本与张氏没什么来往,张氏也不会主动来招惹她,在府中见到了,也会主动给苏宓行礼,温温婉婉,清秀可人,苏宓觉得这张氏可比姚氏好相处多了。
临近年关,世家大族之间的的走动又频繁起来,不是你家吃酒就是我家办宴席。苏宓跟着南康长公主赴宴,贵妇人们又开始打听起苏宓的婚事,苏宓跟着皇后从九成宫回来以后更是水涨船高,踏进苏府和南康长公主府的说媒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皇室贵戚和当朝权贵。
苏宓对婚事一向拒绝,南康长公主也不好说什么,东宫曾有意于苏宓,虽说现如今没什么下文了,可毕竟东宫尚未选妃,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年关里,永安县主亲自出面,号召都城贵女为慈安会捐款捐物,马上响应者众,其实贵族女郎都有不少闲钱,一下子慈安会的银钱就充裕了起来。
碰巧了那日受了苏宓大恩的王大娘去济世堂复诊,得知慈安会创办之事,去街里街坊好一阵宣传,这一来二去的,便有很多人得知此事,不少生意人常年在外,家人得病了也难以顾全,得知有这样的好事,都纷纷慷慨解囊,既做了善事,又是当为家人谋福。
既然大家无偿捐赠,苏宓也准备了小礼物作为回礼,以感谢大家慷慨解囊。礼轻情意重,把纸笺裁成小小的一张,对半而折,一打开就是清香阵阵,清秀小楷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