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他和许泓风哪儿还有什么情分,斩了也算仁慈,给了许泓风一个痛快。”沈落荻道,“也正好做给我们看,让我们知道动了这些心思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倒与陛下当初的样子挺像。”随从感叹,“好在陛下未来得及赶尽杀绝,否则我们拉拢不到那些人,恐怕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可怜了这许泓风……”
“死了正好。”沈落荻语气冰冷,“反正我也是打算让他做颗试水深的石子。现在知道了沈孤水那边的兵力,我们还得加紧操练。”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池向晚的院门前,随从便在外边等着,让沈落荻自己进去了。
苏云九跟在他身后走进池向晚卧房,把药搁在桌上就转身离去,将池向晚那句娇滴滴的“王爷,妾身头疼”关在了门里。
沈落荻耐着性子哄她,几句话断断续续跟着飘出来。苏云九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竟然也有今天。”说罢抬头望天,无端叹了口气,“两人都不单纯,不知会走到什么境地。”
就正好瞧见西边半空中飘着一个燕子样式的风筝。才飘了片刻,线就断了,那风筝再飞几步便摇摇晃晃落地。
苏云九心中了然。眼下正是黄昏,她顾不上吃饭,径直回房去找她的夜行衣了。
再来到那家客栈,展离便给了苏云九一张地图,上面绘着麒麟阁在行宫中的位置。“那片的守卫每三个时辰换一批,但动作却快,都用不到半盏茶的工夫。”
“够了。”苏云九说,“至少不像宫里那般一批紧接着一批。我可以从他们上一批走的时候就进去,这样还能省时些。”
展离的指尖在图上轻轻一点,“行宫外有座高楼,是陛下专为来访的僧人设的。但近些年天下不太平,那些人走动得少了,这楼也渐渐荒废。到时候我们就在上面看着,不会被人发现。”
“明晚动身,如何?”苏云九问。
“您说了算。”
苏云九还想再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二楼楼梯拐角处一抹细微的光。她定睛看去,那片绣着金色暗纹的玄色衣角一闪而过,隐入黑暗中。
她眨眨眼,以为自己眼花。有沈落荻和随从的那番话在先,她也不得不认为沈孤水在湚城处理许泓风的事,便不再多想。
“那就这么定了。你去安排人手,入夜后我们分两路过去就是。”苏云九说完又不放心,还特意交代:“这些事办完,回去以后别和你们公子细说,我怕他打我。”
“……”展离默默点头。
到了约定的时候,展离一行人便偷摸登上了行宫外那座高楼。澜城的景色一览无余,却只有仔细辨认才能看见宫墙边上那道黑色身影。
从前许慕瑶在的时候,她也曾独自去做过一些什么事,但没有哪次是有这么大的阵仗给她殿后的。她还算是苍月营中唯一一名女子,家里又对沈孤水那般上心,却也换不来沈孤水半分留意。
苏云九来了西渊后都做过什么,展离他们也多少有些耳闻,真真假假全凭自己分辨。然而她能让沈孤水放下皓月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暂时留在澜城,她究竟被摆在什么位置,这些人心里也有了底,丝毫不敢怠慢。
“太子妃这功夫倒真是了得。”旁人忍不住叹了一句。
展离再看过去,就见苏云九避开了宫墙外的岗哨,踩着墙径直翻了上去。加上那袭合身的夜行衣,还真像一只轻盈的燕。
“你以为呢,人怎么说也是南沧承天门的传人。不过来了西渊以后这身功夫没落下也是奇了,不知是不是……”
另一个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人以手肘捅了一下,伴着一声轻咳。
微凉的夜风拂过,先前说话的人颤巍巍转头,对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的沈孤水道:“太子殿下恕罪。”
沈孤水面无表情地看向行宫。苏云九正把腰弯得极低,沿着墙檐直奔麒麟阁。
“都这个时辰了,行宫又没住着什么人,那些侍卫一心等着下一班人来换,瞌睡都打上了。太子妃又这般机敏,该是遇不上什么事。”展离宽慰道。
沈孤水仍问:“她可同你说了,若拿到了东西会从什么地方撤离?”
“她说最好是接着往前,从西门出去,否则多半会撞上换过来的守卫。若来不及,恐怕只能在麒麟阁里多待三个时辰……那样就不大好说了。”
沈孤水瞧见苏云九已跳下了宫墙,藏进婆娑的树影中,便转身要走,“西门外有条河,守着的人不多,我去那里等她。”
展离上前一步想拦住他,“您这又是何必,万一撞上什么人……您的太子令牌还在重霄公子那儿呢。如今易容术已传入西渊,他们见了您也不一定信啊。”
沈孤水却推开门,“玉印还在我身上,这东西可比令牌好用。何况她要是撞上什么人,只会比我更不好说。你们就在这守着,若有万一再下去不迟。”
展离见他这般坚决,知道自己没有阻止的立场,便再无动作。
第59章
苏云九在麒麟阁旁的树丛里躲着。刚才那纵身一跃的动静有些大,惹了队伍末尾的几个守卫回头张望。但都这种时候了,他们离开的心思也重,只草草看了几眼,见没什么异样便跟着离去。
苏云九轻手轻脚地踱到门边,门上的锁是她还算熟悉的龙首模样。她从怀中取出几根被弯折的六角铁棍,挨个在锁孔上对比,最终挑出一根粗细正合适的,将长的那端插了进去。
她对得还算准,并未让铁棍卡在里头。在继续推入时,便凭着从铁棍上传来的那点震动前后调整它的位置。没一会儿,另一端就正好对上了什么东西。
苏云九一喜,开始转动外边这截弯折的柄。按常理来说,只要这六角铁棍对齐了,用不了太大的力就能将锁打开。
但随着手上动作的停滞,苏云九的笑僵在脸上。
她拧不动。
却不是因为没力气。
“当爹的还真就比儿子多长了几个心眼儿。”苏云九小声道,“同样是龙首锁,怎么豫亲王府那个用根铁丝就能拨开。”
她从头上取下一个发夹——这些小玩意算是她的称手工具。它们表面上看着与普通发饰差不离,但打制所用的材料却无比坚硬。是她自己想的法子,方便且不容易被人看破。从前和苏星河去干这些事的时候,他也没少从她头上找东西用。
“幸好我这次是有备而来。”苏云九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钳子。
她将发夹的一头掰弯,另一头在六角铁棍前端拧紧。将这些做好后,她便再次把六角铁棍插进锁孔。
发夹渐渐深入,把销子逐颗推离内锁芯。苏云九凝神等着,直到这铁棍再也无法往前,她便使了些力一拧,就听见那声熟悉的脆响。
用苏星河的话说,这是金银财宝在向他们招手的声音。
为了能顺利听到这声音,被他们拧坏的锁都有上千个。若是攒下来,说不定早已堆成了山。
这番磨蹭过后,时间已经过半。苏云九连忙推门进去,又把门关严实了。沈落荻拿这麒麟阁来藏东西,只是为掩人耳目。他不敢声张,便也就不敢让人进来巡逻,苏云九也不必太提心吊胆。
她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看清了阁中的景象。一道木扶梯弯曲着通向高处,每层楼都摆着巨大的架子,上边排满了厚重典籍。
像是被沈夕秋用来藏书的。
这倒让苏云九有些犯难,但她却也没打算费心思去找什么密室。一来沈夕秋要真在这地方修了密室,沈落荻不会轻易找到。二来若是沈落荻自己想设机关,闹出的动静足够传回皓月城。
这么想着,她便蹑手蹑脚上了楼梯。
一路过来,架子上的书都摆得整整齐齐,找不出什么破绽。但苏云九似心中有数,贴近架子不慌不忙地边走边看。
终于,在接近顶层的时候,苏云九发现某本书前边是干净的一块,而不似旁边的架子边缘那般落满灰尘。她取下那本书,自呛鼻的腐朽味道中拎出一本册子翻开。
“上阳、雎水两地赋税三百五十万两,长川赈灾粮饷二百万石……怎么连向东源出兵那次的军饷都被他扣下来这么多?”苏云九皱眉,指尖快速翻着泛黄的纸页,“过桥钱、养马钱、一百八十间寺庙所征的香火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