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蓁,”沈孤水凉凉地唤她,“一个是写几封信,一个是你这条命,这就能扯平?你倒是会打算。”
苏云九不管不顾地蹭上去,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我就把你给我写信这件事儿看得和命一样重要呀。这么久不见,就别凶我了好不好?”她的嗓音被她捏得甜而不腻,“清寒哥哥——”
末了这声听着有些委屈,还带了点哭腔。
苏云九知道沈孤水不吃许慕瑶那一套,她从前故意这么叫他的时候还遭他反对,但此次倒还颇有成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把握住了火候。
多一分就腻味,少一分又寡淡。
而苏云九正好能让沈孤水眼中的怒意变成无奈。
他在她脑袋上使劲揉了一把,像是发泄最后一丝不满,而后牵着她的手带她朝锦荣殿走去。
沈落荻受罚的事早已在朝堂上下传了个遍,议政殿那一夜也不知是谁走漏的消息,如今所有人看沈孤水的眼神俨然已是在看太子殿下——即便从前也有人是这样,但现在似乎更理所当然了些。
一顿饭下来不少人向沈孤水敬酒,趁着沈夕秋不在,讨好的话也不藏着掖着。沈孤水倒兴致缺缺,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早早便寻了借口遁掉。
苏云九本想跟他一起,奈何皇后传了她到戏园子里喝茶听戏,她不得不遵命。好在宸贵妃前些日子经她提点已收敛许多,其余人也都是识时务的,几个时辰过去倒没生出什么枝节。
天色渐晚,苏云九进门时听门边守卫随口提了句王爷在家,想到他宴会上东西吃得少了,便去厨房端了些点心才往住处去。进到院中,就见偏殿透出几点烛光。苏云九没多想,径直推门后抬眼一看,脸却蓦地红了。
浴池里热气弥漫,水面上漂着些花瓣。沈孤水正靠着池壁闭目养神,氤氲的雾气笼罩着他清俊的面容,看着竟透出一股子仙气。
苏云九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后退两步,就听他道:“急什么?”
苏云九犹豫片刻,“不是有句话叫,非礼勿视?”
沈孤水对她的这些反应也已经了如指掌,“我可以让你非礼。”
苏云九:“……”
“过来。”他又道。
苏云九仍站在原地不敢动。
沈孤水瞥向她,在这样的目光下苏云九终于有了些压力,只得放下手中的点心碟子,一步步挪过去。
待苏云九站到池子边后,沈孤水就向她伸手,“扶我一把。在这呆得有些久了,腿麻。”
苏云九真就信了沈孤水的邪,蹲下来搭上他的手,却被他使劲拽到了池子里,溅起一片水花。苏云九吓了一大跳,惊叫着搂住他的脖子。
身上的纱裙在水中绽成一朵花。苏云九气急败坏地捶了沈孤水一拳,“你这是干什么?”
无奈她早已被沈孤水牢牢锁在怀中,那一拳使不上多大的力气,恼怒也变得更像娇嗔。
“我见了你便忍不住,你说怎么办。”沈孤水低声问。
苏云九听出他话语里的复杂情绪,气也消了大半,“你怎么变得……”
“我不知道。”沈孤水的视线落在苏云九颈间的那道疤上,“我今日一直在想,若沈落荻再狠些,我是不是就……”
他顿了顿,拥紧苏云九,下巴搁在她头顶,长叹一声后才道:“见不到你了。”
苏云九素来是个先把事情做了才知道后怕的。那夜过后她想的仅是摆在眼前的几个疑虑,直到此时沈孤水在她面前同她这么说,她方后知后觉地红了眼圈。
“沈孤水。”苏云九轻声道,“我如今……好像越来越想,好好同你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沈孤水温热的双唇便覆了上来,小心翼翼又温柔缠绵。他没问为什么是“如今”,为什么是“好像”,似乎不需要她再说更多。
苏云九后背抵着池壁,无处可退。池面仍热气蒸腾,连同沈孤水的步步紧逼一起叫人喘不过气。苏云九唯一能做的只是伸手抱住他。
也只有他能解救这漂浮不定的无措。
清浅的香如同涟漪,在九重纱帐被掀开时轻轻荡漾。被横抱着的苏云九仍搂着沈孤水的脖子不肯松开,沈孤水微微使劲,将她的手掰了下来。
苏云九被他锁着手腕,像被欺负了,有些委屈地红了眼睛,“你别这样。”
沈孤水俯身抱住她,轻声道:“你这副样子,我偏想多看看。”
耳边的温热惹得苏云九发昏,“沈孤水……”
沈孤水瞧着她,“叫我什么?”
苏云九避开他的目光,“……夫君。”
沈孤水又低声哄了几句,得她点了头,他好听的声音里又添几分笑意,“上来。”
一夜无梦。
苏云九再睁眼时,面前便是沈孤水发皱的衣襟和垂落的发丝,再往上看,正对上一双漆黑眼眸。她这才敢动了动,“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沈孤水答。
“你不再多睡会儿?”苏云九伸手去揉他的眉心,“别皱着,自昨日回来就总见你是这副模样。”
沈孤水握住苏云九的手,带到他身上让她抱着他。苏云九的脸抵着他的胸膛,听见他的声音有些闷,“我还在想……这次出兵的事。”
“败了便败了,你又何必惦记着一件常事,闹得自己不痛快?”
“我是想不明白,东源在西北方的防备一直薄弱,为何我们去了之后反倒遭了更多人埋伏?仿佛是他们提前设下的局一般。”
苏云九僵了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沈孤水却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你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我又不在场,怎么会看出蹊跷。”苏云九说着就要岔开话题,“听人说你刚走不久,许慕瑶就去找你了?”
沈孤水一听便笑,“她才见到我便被我打发了,别醋。”
“没醋。”
沈孤水抱她抱得紧了些,“没醋还叫人盯着我。说多少次你就是不听,要论在我心里的位置,谁比得过你?”
“谁叫人盯着你了,她自己非得折腾,想不让人瞧见都难。”苏云九道,“你就成天说这些话来哄我。”
“怎么算哄你,这都是实话,是你自己不信罢了。”沈孤水轻轻刮了刮苏云九的鼻尖,“成天担心些什么呢。”
苏云九往他怀里钻,耍赖般道:“沈孤水,你一定答应我,这辈子不会再娶别人。”
“整颗心都是你的了,我还拿什么去娶别人?”沈孤水低低的声音响在苏云九耳边,语气真挚且又像耐心哄着小孩子。苏云九最喜欢他这样说话,可不知怎么的,这回听着却有些想哭。
第37章
没几日,沈夕秋便下了那道诏书。原先苏云九对于战败的担忧并非没有成真,但此事一成,说明沈夕秋不计较,朝中对沈孤水的质疑声也小了许多。
太子加冕礼于年前举行,而苏云九作为沈孤水的正妻,自然是太子妃的唯一人选。
册封礼上,苏云九终于戴上初来西渊时皇后用来试探她的那顶四屏凤冠。身边的丫鬟们个个连声道喜,笑得跟春日里的花儿似的。
苏云九强打着精神对皇后再三跪拜,告退时由沅芷搀着她往东宫去,没再要任何人陪。
才跨过门槛,沅芷便问了句:“小姐可是累了?”
凤冠上微温的红玉坠贴在额前,苏云九垂眼看看身上的三重礼服,“沉得很。”
空中有喜鹊掠过,苏云九张望时却追不到它的踪迹,“沈孤水这样的人,好像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
“太子殿下……是会一路顺遂的。”沅芷小心应着。
“那他这一路,我还能陪多久?”
苏云九此话一出,沅芷吓得四处张望,“好在皇后娘娘坚持要派的侍卫离得远,旁边没人能听到您这话,否则又要惹人猜疑。大喜的日子,您说这些做什么……”
“也是。大喜的日子。”苏云九重复了一遍,便不再言语。
两盏茶的工夫,东宫的亭台楼阁已映入眼帘。春天时穆亲王府桃花盛开,风吹过就如下了场绵绵细雨。苏云九在那样的细雨中穿上一身嫁衣,便怎么也忘不了那番景象。
她喜欢,沈孤水也喜欢,特意让人在东宫也栽上了桃树。这个时节,桃树枝桠光秃,做事的人有心,以粉色绢纱拧成了桃花的模样,仔细缠在树上,不近看倒是真假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