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异脱下外套,小心地盖在蔡徐坤身上。这动作轻得像呵护名贵的瓷器,却还是惊醒了梦中人。猛然醒来的蔡徐坤一个激灵,眼神在刹那间闪过一线惶恐不安,又转瞬即逝,眸子恢复了往日的幽邃。
王子异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情绪,半是了解半是担心地握住了蔡徐坤冰凉的手掌,低声道:“你太累了,多休息一会儿吧。正廷带着丞丞去走访了,彦俊和长靖打算复检尸体,你放心,这里一切有我。”
蔡徐坤微微摇头,扶着窗台起身,“我也去走访看看,”转过头对上王子异满溢关心的目光,唇角扬起一个安慰的弧度,“放心,我撑得住。”
踏进院子里的一霎那,蔡徐坤立刻被炽人的阳光包裹,眯起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墙角蹲着一个人,辨认背影却是陈立农。
蔡徐坤走到墙角,疑惑地弯下腰,眼神顺着陈立农的目光落在一堆散乱的农具上,“农农,你在干嘛?”
陈立农并不回头,手臂向后扬起递给蔡徐坤一瓶冰可乐,“Justin说王小全和聂天宝的确没有作案时间。”
蔡徐坤接过可乐,知道陈立农此刻很是心不在焉,连两个嫌疑人的名字都说错,踏上前一步问:“所以你这是在干嘛?”
“坤坤你挡到阳光啦!”陈立农抬起头,有点嗔怪地望着蔡徐坤。
蔡徐坤立刻乖乖蹲下,小心翼翼地问:“有发现?”
陈立农低下头,专心地盯着角落里的农具,“坤坤你看,明明刚过完夏季农忙期,但这些工具上却落着灰尘,地面上也有不少灰尘,应该是很久没有人动过这些工具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方玉香说胡志好吃懒做混日子,家里的田已经被荒废了,自然农具也没人用了。”
“那这一块空白区怎么解释?”陈立农伸出手指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子,蔡徐坤顺着陈立农的手指看向地面,果然在均匀的灰尘中发现了一处干净的空白区。
“这里本来应该有一个工具的,现在不见了。”陈立农转过头,眼睛亮亮的看向蔡徐坤。
蔡徐坤的目光却落在其他农具的木杆上,定定地出神,“农农,你看那个是什么?”
陈立农顺着蔡徐坤的示意,只看到了木杆上一个圆形的凹陷,在几个农具的木杆上都有同样的凹陷。陈立农不解这个圆形凹陷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摊手道:“可能是商标之类的吧,这个有什么用处吗?”
蔡徐坤微微皱眉,眼神放空在窗棂上,“方玉香的小女儿最近画的画里总有一个圆形,我以前以为是太阳,现在看来……”
“是什么?”陈立农更加不知所云。
蔡徐坤闭上眼,沉默片刻后,答非所问:“那些圆形,都是红色的。”
(三)
向来王子异审讯嫌疑人,都是作为重案一组的教科书,引来全组人挤在单向玻璃后的监控室观摩,美其名曰王老师的教学时间。但茂区派出所没有市公安局的条件,审讯室只是幽暗的一间小屋,没有单向玻璃,也没有监控室。
其实也没什么分别,这是一场没有人愿意观摩的审讯。八个人在临时办公室里各怀心事,阒无人声的寂静里,八种心跳的节奏清晰可闻,有时同频共振,有时错落有致,仿佛无声的喟叹,交织在一起。
审讯室门被扭开,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踏乱八份心跳。十步,踏到办公室门口,那八份心跳,也在那一刻,同时暂停了一秒。
“招了。”王子异疲惫地揉着前额,“8月20号晚上,胡志喝多了想侵犯他女儿,遭到母女俩激烈反抗。胡志去院子里顺手拿了把铁锨,进屋门的时候绊倒了,仰面摔在地上,方玉香就趁这个时候抢了铁锨拍向胡志的后脑,造成死者死亡,用板车抛尸野外了。”
王子异说得极简略,似乎多描述半个字,就多经历一场噩梦。
“凶器呢?”压抑的沉默里,蔡徐坤的声音有些哑。
“和板车一起,扔进村口的河塘了。”王子异看向角落里垂头不语的陈立农。
半晌,陈立农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我去找蛙人打捞。”
这声音也是嘶哑的,在空气里打着转落下,被寂静扯成棉絮般的纷纷,最终在寂静里化开,合着八份心跳,并成一种无言。
(四)
第二天在回N市市局的车上,素来叽叽喳喳的范丞丞安静了一路,让坐在一旁的蔡徐坤有些诧异。他本以为山路绵长,范丞丞大概是睡着了才会如此安静,无意间一转头,却看到范丞丞正倚着车窗,目光投在蓊郁的远山,眸色沉郁,掠过阳光照不到的阴影。
蔡徐坤在心底默默叹气,他与范丞丞相处不足两月,却知道这个孩子看着没心没肺,实则敏感细腻,许多不能表达的情绪,只能被藏进心底无声地暗涌。
蔡徐坤安慰似的拍拍范丞丞的肩,“我们会在报告里写明方玉香的情况,也许能帮上她的。”
范丞丞并没有回头,“那个小女孩怎么办?”
“放心,福利机构会照顾她的。”
范丞丞依然盯着远山的暗角,语声沉沉,“福利机构只能保障她的温饱,她的心理创伤怎么办?”
蔡徐坤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范丞丞似乎也并不期待蔡徐坤能给他答案,自顾自地说:“我从小就有一个惩恶扬善的梦。所以我没有听姐姐安排,而是跑来重案组,就是为了实现这个梦。可是现在我觉得,自己太无力了。”
“我昨天中午也做了一个梦。”蔡徐坤换了一种讲故事的语气,“我梦见世界被怪兽侵袭,人类面临灭绝的危险,我们九个成了守护人类的士兵,一起去前线打怪兽。怪兽太强大了,我们合力才打败了一只,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怪兽降落在地球。我正在着急,就醒过来了。”
“你的梦,比我的梦,更天真。”范丞丞歪着头看娓娓道来的蔡徐坤,一字一句地说。
蔡徐坤抿了抿唇,认真望进范丞丞那一双盛满少年意气的眼,“我有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了。可是不能因为渺小,就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如果我那样做了,我会永远生活在愧疚里。”
蔡徐坤一顿,唇角扬起淡泊又坚定的笑意,“我能做的或许不多,但是我不能停下来。”
说罢,蔡徐坤不再看若有所思的范丞丞,转过头望向窗外的景色。夏末的郁郁葱葱,流动成深绿浅绿的一片,顺着山脉的起伏铺展,似乎被赋予了蓬勃的生命力,有节奏地呼吸着,像深沉的旁观者,冷眼看这个世界交迭的悲喜。
阳光普照大地,罪与爱都滋生繁衍,生生不息。
【第四案】
第一章 4.1 周一
(一)
林彦俊厌烦周一。
林彦俊非常地厌烦周日没睡好的周一。
林彦俊非常十分地厌烦周日没睡好,而且赶上早高峰堵车的周一。
林彦俊非常十分以及极其地厌烦周日没睡好,而且赶上早高峰堵车,甚至马上就要迟到了的周一。
林彦俊现在就在非常十分以及极其的厌烦中。
车子在永安路上一动不动已经二十分钟,林彦俊索性熄了火省油,枕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认真思考为什么法医需要朝九晚五地坐班。上大学选法医专业的时候,林彦俊曾天真地以为,做法医,就是有案子出现场,没案子就放假。到警局上了班林彦俊才知道,做法医,上班迟到也要扣工资的。
林彦俊认为这条规则很不合理,他觉得自己应该找机会触碰一下。起码凭自己和蔡徐坤的关系,开除自己之前总得先给一次机会吧?
口袋里的手机猛地震动,林彦俊掏出来一看,蔡徐坤的名字赫然亮在屏幕上。林彦俊瞄了一眼时间,心算着今天大概会被扣多少钱,蹙眉接起了电话。
“彦俊,你到哪里了?”蔡徐坤有些焦急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响起。
“永安路大塞车,我也不知道还要堵多久。”
“那正好,永安路上晨阳花园半小时前有个爆炸案,消防队已经灭了火了。你直接过来吧,我们快到了。”
“好。”
“哎等一下,”蔡徐坤似乎略略拉远手机,声音模糊了一些,“正廷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