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叹了一声“是娘想左了。人老了,就得服老啊!”
“娘!”萧露抱住母亲的手臂,娇嗔道,“你哪里老了?等大嫂肚子里的孩子娶媳妇了,说不定还得请你去把关呢!”
想到这个场景,母女俩不由笑作一团。
到了七月底,萧循某日晚间又来找温慧的时候,提到一件事,原来他竟然被调到了户部,做了调研司的郎官。
调研司是户部新成立的一个部门,目前就只有新调过去的郎官萧循,和手下的两个小吏。
翰林院也并非清静之地,原本就因为萧循一个和离的前驸马还经常出入公主府,其他不少年轻官员对他都颇有微词。后来陈王去给萧循撑了一次腰,表面上其他人是安静下来,其实私下里没少非议萧循,日常工作中隐晦的刁难和冷暴力那就更多了。
萧循对此的态度一直是不回避也不争吵,就只是每日温和沉默地做自己的分内事,这样下来,一些官员觉得针对他没意思,到底只是私事罢了。另一些却觉得被无视了,甚至变本加厉。
本朝并没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实际上至少泰和帝就更看重实务,比如治理一府一地的效果。
只不过按照习惯,新科进士都要在翰林院等清闲衙门待上一段时间罢了。
这也是裴瑾从翰林院出来,外放江南县城的原因。
温慧当初因为不懂这些做官的道道,还疑惑过裴瑾为什么外放呢。
太子也是基于这个考虑,干脆把萧循从翰林院调了出来,专门做温慧提出来的,关于表兄弟姊妹成亲孩子容易夭折的事。
因此调研司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调查京城及周边村镇,每年的婴孩夭折情况,夫妻的亲属关系,根据数据确认这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深层的联系。
说是这么说,其实事却不能这么干。毕竟,谁会把自家的隐私拿到衙门去说?尤其是婴孩夭亡这种伤心的隐私。
所以最后明面上的公告是打算这么说的,朝廷怜悯那些家里夭折了孩子的,若有这种情况,只要主动去衙门说明,每夭折一个婴孩,这个家庭可以获得黍米一斗。
当然这个事情暂时还处于筹备阶段,公告也并未发出去,萧循觉得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温慧倒不曾料到,当初提的模糊的建议,真的要搞起来了,而且主管人还竟然是萧循。
她本来还想再提点细节上的建议,后来转念一想,她自己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人,观念上肯定还是有代沟的,倒还不如全部都由萧循自己搞定,更能贴近实际情况。
当然,衙门都会暗地里调查真实情况的,若有欺瞒者,可随时举报,则举报人得黍米一斗,欺瞒的家庭拉到衙门打板子后示众。另外若有为了黍米专门杀死婴孩者,以杀人论处,流放三千里。
萧循把这些措施一条一条说给温慧听了,却还是愁眉不展。
“怎么了?”温慧忍不住问他,“是银子不够吗?”
没错,现在为了这一桩事,需要的黍米,都是温慧出银子购买。
“不是。”萧循沉吟,“我是在想,如何区分那些年轻的父母,是为了黍米杀死了孩子,还是孩子真的生了病,无法医治才夭折?”
是啊,现在的百姓很多根本就吃不饱,如果孩子多,其实真的很难负担得起。尤其是女婴,这年头丢弃或者干脆溺死女婴的家庭,太多了。
直接杀死婴孩可以以杀人论处,但他若是故意让婴孩吹风,生病了夭折,又如何判定呢?
一斗黍米不算多,但有时候,很多贫寒的家庭,可能就缺那一斗米。
为了生存,温慧相信,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有时候有些政策初衷是好的,但遇到极端情况,甚至会使一些犯罪行为加剧。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实行。
看着萧循皱眉思索的样子,温慧心里早就有的一个想法终于冒了出来,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其实我早就有个想法,你看看是否可行。”
萧循一愣,这才想起温慧还一直陪在这里,不由赧然道“这是我该操心的事,你还是早点歇着吧。”
温慧却握住了他的手,诚挚地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既然已经决定一生相守,遇到问题就不应该独自承担。再说我是李家的公主,让百姓过得更好本来就是我们李家的责任。我现在有能力,能为百姓做点微末小事,为什么不去做呢?百姓得了益处,你的难题也解决了,不是一举双得吗?”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从温慧身上看到她对底层百姓的责任感,但萧循依然觉得感动,因此他轻轻蹭了蹭温慧的手,柔声道“那你说来听听。”
“你还记得月初我跟你去萧家见伯母和二弟小妹吗?那天晚上用完晚膳回府,路上经过一个小巷子,当时帘子被风吹起来一点,我在街边的角落里看到了几个小乞丐。”温慧吐了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后来你也看到了。可能是因为怀了宝宝,看到那些衣衫褴褛的小孩子,窝在那小小的地方,脏兮兮瘦骨嶙峋的,感觉有点不好受。”
萧循忍不住握紧了温慧的手。
谁不想金榜题名后,兼济天下呢?萧循的心里也有这样伟大的宏愿,只是他现在位卑权轻,能做的,还很少很少。
“原本我也想为这些小乞丐做点事,只是现在精力不济,想着来年生了孩子以后再说的。”温慧低声道,“现在刚好你这边也遇到了麻烦,我想干脆把两件事并到一起,我请母后和太子妃嫂嫂牵头,来做一个慈幼堂,你说好不好?”
“慈幼堂?”萧循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大概的意思也差不多明白了,“你想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出面,不占用朝廷的资源,做一个类似善堂的机构?”
温慧点点头。
其实善堂自古以来就有不少,只不过很少有成规模的,且专注于婴孩的更是少见。
“这样,如果家里有生病的孩子,没有银子医治的,可以送到慈幼堂,治好了可以领回家,养不活就由慈幼堂养着也可以;那些穷得养不起孩子的家庭,也可以把女婴送过来,这样也不必溺死了,不是很好吗?”温慧说着忍不住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我们先把慈幼堂做起来,甚至送孩子来的人也给他一点黍米,等初步做成功了,再去做你那件事,他们有了退路,就不会杀死自己的孩子了,对不对?”
“这… …”萧循轻轻将温慧拉过来抱着,目光复杂。
他想问,办这样一个慈幼堂,算过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吗?他想说,以你一人之力,想要做这么一件事,很有可能会失败… …
可是看着温慧亮晶晶的眼睛,萧循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实在是说不出那些打击她的话来。
她是真的在努力,想为这些底层的百姓做一些事。
她也是真的在努力,想要为自己遇到的难题出一份力。
这样心地善良的一个女孩子,现在竟然就在自己的怀里。
萧循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温慧的发顶,几乎有些怀疑自己,何德何能,与她相依相伴。
软玉温香在怀,而萧循没有半分绮念。他的心口涨涨的,满满都是对温慧的震撼和眷念。
次日,在家宅了一段时间的温慧,为了慈幼堂的事,又专门进了宫。
此时她怀孕已经四个半月,肚子已经有点微微凸起,好在穿的衣服宽松,倒也不太明显。
因为已经过了三个月,太医说了可以适量动一动,因此温慧也没有往日那般小心翼翼了。
只是皇后看到温慧,依然是忙着嘘寒问暖,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温慧心中温暖,却没说自己的事,只让人去请太子妃“大嫂也出月子了吧,我都好些时候没看到她了。”
皇后见她们姑嫂感情好,那自然更是高兴,又提起太子妃刚生不久的孩子“才两个月就长得白白嫩嫩,哎哟那个可爱啊,恪儿天天都围着他转悠… …”
添丁自然是喜事,虽然东宫之前也有别的侍妾生过孩子,但太子妃生的毕竟是嫡子,皇后对此一向看重,自然更是欣喜。
温慧见皇后心情好,干脆趁机说起了正事“母后,今儿儿臣进宫,实是有正事想跟母后商量。”
“正事?”皇后狐疑地看着温慧,“你能有什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