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只是说,太上皇心中郁结,因陈贵嫔之死伤心欲绝,以致疯魔,急火攻心,伤了心脉。
而裴照的母亲却一语将他点醒,母亲说,“那陈贵嫔样貌不似顾淑妃,性子却极其肖似,连弹的曲,唱的歌,都如此像。”
明明是差了一个辈分的两人,互相没见过,性子肖似也就罢了,弹曲唱歌还一样,那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母亲又道:“大抵是从小有人教识,才习得如此的像,可惜,终究是个福薄的,不到双十的年纪,就早早去了。”
如此听来,那陈贵嫔确是有人授意的。裴照去鸣玉坊找那王大娘,鸣玉坊早已换了主人 ,问起王大娘,那新主人说,她早已离开好几年了,新皇登基之前,她家中出事,就将鸣玉坊转手了。
裴照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一日,李承鄞却突然找他喝酒。李承鄞道:“我知道你在查父皇的死因。”
裴照心中一震,莫名的通身涌起一股寒意。
李承鄞却笑:“你莫不是以为是我害的吧?”
“臣不敢。”裴照道。
“这还真跟我没关系,害他的是他的心魔,若他问心无愧,又怎会胆怯至此?”李承鄞满饮了一口酒,望着星空道,“一个人心中有鬼,终有一日,会死于这个鬼。不过,他大约不知,母妃就算再难,也断不会吊死在他面前。”
他们此刻正站在城墙上,从上往下看,行人竟是如此的渺小。李承鄞望着城墙下,竟将那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自言自语般道:“我曾经也如此的胆怯,不敢登这城墙,不敢往下看。”
“陛下喝醉了。”裴照道。这城墙结实得很,连小孩上来都不怕,李承鄞又怎会怕?他上阵杀敌的时候,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李承鄞不语。没人知道,他是真的怕。其实,何止父皇心中有鬼,他心中也有。大约做了亏心事,心里就会不安,就会害怕吧。
上一世,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登上了这城墙,站在这里,他恍惚间看到那个红衣女子向他招手,她笑得那么灿烂,连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她还是他记了一辈子的模样,那般年轻鲜活。
突然,她对他抱怨说:“小五,你怎么才来?你不在,没人替我捉萤火虫啦。”
“怎么会呢?我给你捉了,只是你不在。”他说。其实,他说谎了,他三十多年没见过萤火虫了,因为他胆怯,也不许人提起。这下子要是给她捉,只怕也生疏了,他甚至还在想,他要是捉不到怎么办?
“那你快下来啊!”她催道。
“你拉我,我就下去。”他说。
他见她真的伸出了手,为了够到她的手,他攀上城墙,义无反顾地往前扑。
耳边的风呼呼地吹,吹得他的耳朵很疼,可却吹不醒他,他知道这是幻觉,可他不愿意醒。
他看到自己摸到了她的手,他将她的手拽在手心,他在心中说,我来了,我抓紧你了,你别挣呀!
她果然没挣扎,他笑了,他觉得他找到她了,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他一定不会再松开她的手,也不会再将她弄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四完。
第130章 番外五
西州的天总是格外的蓝,云这样的白,草原也这样的开阔,别人都喜欢中原的繁华,顾剑却爱西州的自在。
在西州,他确实自在。每日练练武,喝喝酒,找人切磋切磋武艺,轻松快活。
如果他没有背负顾家的命案,如果他不曾看到顾家上上下下被满门抄斩,如果顾家没有血流成河……他只愿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侠客,可命运偏偏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义父从小就告诉他,顾家只剩他一人了,他要扛起责任,为顾家翻案,还顾家一个公道。
他无时不刻不记得自己的使命,尽管他很想忘记。
“师父,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我每次找你你都闷不吭声的,我是不是让你很讨厌呀。”坐他边上的红衣少女嘟着嘴,面上满是对他的不满。
“怎么会呢?师父只是想起了一件事。”顾剑说。
“什么事?说来听听呀。”她好似很感兴趣,圆溜溜的眼睛立即盯着他瞧,一手托着下巴,跟平日偷跑出去听书一般,神情煞是专注。
“你真要听?”
“那当然了,你是我师父,你有心事,我当然得替你分担了。”她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其实,他的心事与她又有什么相关呢?他虽戏称是她师父,却从未教过她什么,难道他还能拿他的深仇大恨跟她抱怨吗?她天真烂漫,从小快活得像天上的鸟儿一样,他又何苦说与她听,徒增她的烦恼呢。他只是说:“我要出一趟远门,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了,这期间,你可别尽闯祸,也别跟人起冲突,不然,迟早要吃亏。”
“你怎么又要走啦?我堂堂西州九公主都没你这么忙。”她嘴巴微张,眼里浮现出一抹失落,说罢,就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哨子,吹了一声,远处正啃着草的一匹小红马就哒哒哒地跑过来了。
她按住马鞍,轻轻跃上马背,似乎本欲拍马走人,但又扭头对他道,“你要走便走吧。不过,回来的时候,可别忘了给我带礼物。”
“那当然了。”顾剑笑笑,“吃的用的,都给你带。”
“那还差不多。”她撇撇嘴道。
她总是这样,容易生气,但也容易气消,永远没有烦恼一般。
他也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马前,他很想抬手摸一摸她的鬓发,但他的手伸至一半又收了回去。他们总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互不相干才是最好的。
“那你先回去吧,不然王后又得念叨你了。”他说。
“唔,那我走啦!”她冲他一笑。
“好。”
她挥着马鞭抽了一下小红马,小红马就往前狂奔了。
不知是她头上的配饰,还是小红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叮的声音,煞是清脆,她跑出很远了,成为了天边的一个黑点了,那个声音都还在回响。
这个喜欢穿红衣的姑娘便是西州的九公主小枫,王后和大王最宠爱的女儿,丹蚩铁达尔王的宝贝外孙女。
她总是一整年都穿着红衣服,衬得她整个人红艳艳的,如同炽热的火焰一般,她爱玩又热情,不仅王宫中的人喜欢她,整个凤凰城的人都喜欢她。
天底下,大概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姑娘吧。
顾剑原以为这次离开只需半年便能赶回,因为义父只是叫他送一个东西给一个中原官员,尽管那个官员距离西州远了点,但他脚程快,自然能尽快回来。去的路上是挺顺利的,回来的路上却出了纰漏,他乘坐的船遇上大风,被打翻,当时风大雨又大,河水湍急,饶是他拼命往岸边游,还是被大浪打得失去了意识。
他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也有西州九公主,她也那般快活,不过,她的快活只持续了短短的时间。他背叛了她,他做了一件错事,害得她失去了最疼爱她的铁达尔王,也害得整个丹蚩覆灭。
从那之后,她便再也不快活了。她很恨他,还曾想杀了他。他也很恨他自己,可那背上背负的仇恨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反反复复做着这个梦,他知道这是梦,他很想醒来,但就是醒不过来。
一个烈日高照的日子里,他终于醒了。他发现自己在一间破屋子里,屋子是木头搭的,摇摇欲坠的样子。有一扇木窗,透过木窗望过去,可以看到宽阔的河面。河边有一个驼背的老人,担着一担水,甩着臂肘,正往这间屋子走来。
顾剑知道这老人必定是破屋的主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起了身,身上除了有些麻,似乎没有任何不适,检查了一下身上,也完全没有伤口。
老人挑水进了屋,将水倒入了水缸中,才看到立在一旁的顾剑,明显吓了一跳。“你……你醒啦!”
老人的嗓门很大,他说话时,这间破屋仿佛都震了震。
顾剑抱手行礼道:“多谢老人家照料。”
老人愣了愣,黝黑的面庞上显出一抹笑,“你是该谢谢我,要不是我,你早被野狼给吃了!”
顾剑只得又连连道谢,接着,他便向老人辞行,他得赶紧赶回西州,他要带小枫走,他觉得他梦中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他不能让她陷入梦中的悲惨局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