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才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他们是来找她的。
其中一个男人得意洋洋:“我就说她一定来探病的。”
追债的来了。
江沅其中一个债主转让了债务:“我是欠他钱,说好了分期还的。而且我只欠他五万,怎么变七万了?”
男人说:“不用利息的?他跑路了!”
这市道不佳,人人奋不顾身地去股市这个大赌场,指望赌出一个光辉明日来。赢少输多,最后欠下一身债。朋友临走前交代下一句:“江沅欠我钱,你去找她要吧!”就跑了。
无论如何,这七万是要她还了。
她忙把钱包拿出来:“这些钱都给你们,拿去喝茶!”她急着要去追秀姐女儿,拿出手机,“你们把电话号码给我,我一定转给你们。”
几个人拽着她胳膊不让走:“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别跟我来这一套,现在就跟我去银行拿钱。”
江沅不肯。她手上的十万是要救命的,她也不肯受秀姐的一点恩惠,似乎要撇得干干净净才有底气,才算是跟她彻底划清界限。
然而高利贷是不跟她讲道理的,不管她怎么说自己认识富豪,他们坚决不信。他们扯住她就往旁边角落处拉,色眯眯地说:“长得倒是还行,走,去那边!”
这是医院后门,还有一段距离。附近人并不多,靠近后门停车场就是一条窄窄的巷子。
去那边会发生什么事?江沅吓坏了,汗毛倒竖,大叫救命。她也算是力气大,会点三脚猫功夫,但一双手怎么打得过好几个人?她整个人几乎要黏在地上。她被人拖着拽着,眼看着要被拖进去的时候,一辆车停了下来。
“你好?”车窗降下,探出一个戴墨镜男人的脸,“请问加油站怎么去?”
江沅趁旁边男人一个走神,不注意,立刻一脚踹中他的要害,大叫救命。墨镜男人吓了一跳,连忙下车帮忙,三下两下,墨镜男人拉住了其中一个男的,催促她赶快上车。
江沅上了驾驶座,见墨镜男摆脱不掉,死马当成活马医,开着车朝着他们冲,横冲直撞,撞向男人们,几个人一下子惊慌四散。墨镜男大叫:“刹车!”几乎是与之同步,车子猛地刹在墨镜男人边上。江沅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快上车!”
宛如港产片。
墨镜男人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扶着歪斜的墨镜,衣服扣子都被扯掉一个。他手忙脚乱,总算上了车。
一路险象横生。江沅嘴上说着自己会开车,但是太久没开,车子一会往左边飘一会往右边飘,不得不中途停下换人。墨镜男人开车倒是稳如蜗牛,江沅频频回头:“快点快点!追上来了!”
“啊?”
江沅催促地拍着他的手臂:“警察局,进警察局!”
“警察局在哪儿……”
江沅张口结舌。
两个路痴对望片刻,江沅心如死灰,随便指一条小路:“……就,就往前面开吧。”
她给路西打电话,信号断断续续的,她只能隐约听见路西的话,说是她和白满川马上赶过来,要她告知具体位置。那时,手机还不能发送定位,她艰难地描述自己的位置:“前面有个垃圾桶……”话音刚落,刚拐了弯的车头就险些冲到垃圾桶上。
手机掉在汽车地毯上。
为了避让,车又差点撞到旁边的大货车。大货车司机气得探头骂他:“你瞎的吗!”
一个急刹车!
江沅后背狠狠地撞上了汽车座椅,又被狠狠反弹回来,胃液翻腾。她怒视着墨镜男:“你这叫会开车?”
墨镜男向旁边货车司机道歉,车子终于又重新平稳发动。
“我确实有一只眼睛看不见。”
江沅当即像被一记重锤撞得眼冒金星:“你……”伶牙俐齿打了结,“你瞎的?”她顾不得自己的不当言辞,比起一群高利贷在后面追债,更恐怖的难道不是让一个瞎子开车吗?
什么霉运?
“妈呀,你没有驾照?”江沅不肯相信。
“我拿驾照的时候还没出事,”墨镜男反复跟她保证自己刚才只是一时没有注意,并不是看不见,“我右眼是好的。”
江沅不想听了,她几乎是绝望地闭眼,靠在汽车座椅上:“完了完了,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开慢一点,高利贷就追上来;开快一点,就早点去见马克思。她比较不出来哪个选项更好。她一直嚷着死了算了,活着好累,但是到了生死关头,她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好好活着。
昨天,她还跟白满川跑步,出一身汗,打闹也闹得累了。
结束后,两人一起在山脚附近的小卖部,要买柠檬茶喝。他还记得她爱喝低糖的。小卖部老板娘认出了白满川,要他在店铺旁边的小木板签个名,好招徕生意。他开玩笑一样签了个“江沅”。江沅咬着吸管看他,他又在旁边写一句:“和白满川到此一游。”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心跳的感觉。
她反复回味着白满川那时候说的“我在乎的是……”想着想着,突然忘了白满川的坏。她并没有原谅他,但她现在想说一句,算了。她真讨厌跑步,但是要是能活下来,她还想跟他一起跑个步。就这么简单。
她想起秀姐,这一想,她就打起全部精神来了。她连忙捡起手机,又一次打电话给路西,刚接通,就因为信号太差断线了,再拨出去,连信号都没有了。
她气得跳脚,反复摇晃手机,又挪到耳边。
墨镜男看她一直摆弄手机,在旁边接了句:“没有信号,你晃它也没有用的呀。”她气愤地转头瞪他一眼,又自顾自编辑短信。她交代遗言一样,给白满川发去账户密码,让他一定帮她转交到秀姐手里。顺便请他帮忙照顾路西和黎晓。
那么,要给白满川说一句什么呢?
江沅思前想后,打下两个字:“还有……”前面打的字数太多了,她最多再打三个字。三个字能说什么?她想说的太多了,控诉也好,委屈也好,怨恨也好,喜欢也好。在这一刻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有那三个字,涌动在心头。
原来在生命尽头,她最想说的三个字,竟然是“我爱你”。
明明前言不对后语,看着也是轻描淡写,但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有多重。
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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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镜男在她情真意切打字的时候,探头过来:“你在干嘛?”
江沅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交代遗言。”
“不到最后不要放弃。”墨镜男问她,“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江沅开玩笑:“当然是因为我长得漂亮。”
“……”
也是他这么一问,江沅这才想起这一次逃亡根本是跟他毫无关系的。她也生出一点愧疚,指着前面的仓库:“那个仓库,对,你拐进去,把我丢下就行。这事跟你没关系。”她打完了短信,把手机塞到他车子抽屉里,把钱包也一起压上去,“我不能拖累你。走了以后,记得帮我报警收个尸。这些都给你。”
墨镜男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能走。”
“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她回头,“他们都快追上来了!快点拐去仓库!”
“不是,我的意思是,车子没有油了。”
“……”
“我走不了。”
“……”江沅哭笑不得。他一开始不就是在问加油站在哪里。
这破破烂烂的小货车,像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总算载着他们开到了仓库边。灯枯油尽。
他们丢下车,拔足狂奔。江沅自己跑,还得回头担心墨镜男,他平时大概不怎么锻炼,跑得很吃力。
仓库显然废弃多时,墨绿色的铁皮顶早就生锈,堆着一座座比人高得多的纸箱。他们老鼠似的钻进去,因为难闻的灰尘味打了几个喷嚏。他们躲在仓库里,听见后面的车子跟着开进来的声音。
是高利贷的车吗?
纸箱阻挡了视线,又不敢随便探头去望。
两个胆战心惊的人,彼此对望,又用眼神安慰对方。没事,躲这里安全,绝对看不见我们。
笃,笃,笃。这脚步声仿佛踩在他们心尖上,不亚于一场缓慢残忍的凌迟。江沅的心疯狂地跳,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沅?”
这熟悉又略带嘶哑的声音一下子把江沅从无边地狱里拯救出来了。她不知道怎么就先松了一口气了。吃了定心丸一样。就是有这样的人,他是你永远的后盾,哪怕知道他也只有一双手,却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