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废弃学校。
她说……
——不想战斗的时候可以不战斗。
——随时都可以拒绝。
这真的是可以他办到的事情吗?
太宰治怔怔地望着那个留着一头雪白长发的少女,因为战斗的开始过于突然,此刻她的姿态已经显得相当狼狈。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让他“不用过去”,他想,这应该是因为他被她看穿了吧——关于他无法对这种孩子下手的事情。
毕竟,即使现在那些孩子已经化为不似人形怪物,但在化为怪物之前,那些怪物也只是孩子的印象,还扎根在太宰治的脑海之中。
实际上,也早在自己将两个怪谈无效化开始,太宰治就想起了自己过去跟好友的约定——“假若两边都无所谓的话,那就跑去当好人,那样还会稍微好一点”什么的。他一直牢牢记住了织田作的话,那些话到今天为止还是像枷锁一般存在于他的身上。
所以,太宰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自己的本愿还是单纯的诅咒,他不论何时都无法再对织田作曾经认真守护着的东西下手,因为那将会违背与他之间的约定。
而除此之外,他无法对孩子下手的理由还有一个。
那就是他发现自己从不知何时开始,貌似变得胆小怯懦了——虽然他知道自己就连血液与灵魂也是黑色的,但他却不希望自己再染黑下去,毕竟他不希望自己再在这以上坠入黑暗,所以他无法对孩子下手,甚至,在见到孩子被禁锢的时候,他还会冲前拼命地拯救他们。
毕竟存在恻隐之心,看起来就像是“正常人”一般,而他渴望正常。
反过来,假若他再一次用带有人间失格异能力的手触碰那些孩子,他会杀了那些孩子,他不希望自己化为恶魔,那不是“正常人”的行为。
所以他下意识想要逃避,在那一瞬间,即使他深知那些孩子有百分之九十的机会率会在他面前化为怪物、甚至会袭击他,他还是装作一个普通的好人那般冲往前方,准备拯救他们,即使为此牺牲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他对“正常人”的渴望,他扭曲得——只要他知道自己假若是因“正常人的行为”而死,他甚至会心满意足地微笑。
纵然他对那些孩子实际上毫无感情。
而某程度上,太宰治也知道自己平常不是这样的,即使是去年,他也有那个胆量对坂口安吾的车子动手脚,但唯独面对着那五个小孩子,他忽然记起了自己憧憬的好友……织田作那份作为正常人,作为“正确”所活着的那份帅气。
或许,他是因为憧憬着织田作那份“正确”与“被接纳”,才渴望自己能够做出与他一样的行为,然后死去吧?
明明他实际上对那些孩子毫无感情的,那一刻的他也只是为了自己的自私心与不知所措而行动。
为了自己心底深处某个被爱和被认同的渴望。
然后,也或许是因为他刚才太过慌乱,而反过来把自己置身于更大的危险之中。
但也幸亏他这一部分的软弱,最先被三岛由冴看出来了,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撞开了他,拯救了他。
太宰治站在原地,不知何时他感觉自己就连单纯站着也感到疲惫,他后退几步将后背靠在封尘的体育馆墙壁上,又垂下深邃的眸,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对,他一直知道自己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以三岛由冴的话来说,他就是“疯子”。
或许也就只有疯子才会活得这么疯狂又矛盾吧。
那就是他明明是孤独与黑暗的,但内心却希望自己能够被拯救,甚至为此扭曲地扮演着正常人。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的,自己在往一个怎样的思想回路走——他知道自己就这样执拗地往前走的话,最后就只会剩下无止境的孤独,哪里谁都不会有,那种感觉应该就像是置身于黑洞之中,没有尽头、寂寞又冰冷的地方。
那不是他期盼的地方,但因为没有人让他停下,所以他只能一直往前奔跑,他就仿佛是一片连月亮也厌恶的墓地。
他一直觉得自己只能独自走在所有人的面前,而他的眼神中不该出现任何一丝软弱与迟疑,不论是演绎着“好人”还是“恶人”,他都必须“一个人走在最前面”,一直奔跑,一直看得比所有人更远更谨慎,他才能勉强地存在。
他的存在意义仿佛就是这样——因为他无法成为正常人,所以他在一般人当中,假若无法扮演出一头出色的怪物、一个任何人都赢不了的存在,那他的存在就会变得比空气中的微尘还要卑微而惹人生厌。
连月亮也不会多分给他一缕光。
而为了不变成那样,他只能一直伪装才能一直存在。
他就是这样一个胆小鬼,害怕被人群抛下的胆小鬼、疯子、怪物。
而对他这样一片荒芜土地来说,最渴望的莫过于有人告诉他,他能够不伪装地存在。
——不想战斗的时候可以不战斗。
——随时都可以拒绝。
——他可以拥有弱点…更可以任性?
“……三岛氏,你到底知道自己在对一片墓地说什么吗?”
太宰治悲怆地笑,注视着那个此刻还在战斗着的纯白身影,只觉得心中的软弱种子就像是被浇了水一般开始恣意生长,植物的根茎逐渐爬满他的四肢百骸,揪紧了他的心脏,虽然疼痛,却为他带来一种新的痛快。
为他那颗本该空无一物的躯体,注入了软弱,让他更有一种……
自己正在活着的疼痛。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体会到活着的感觉了。
太宰治顿时感觉自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也只能背靠着墙无助地看着前方。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女,那个留着一头纯白的少女,代替他做了本该由他完成的事情,再染着满身的血回到他的面前。
接着仰起头来仔细地打量自己。
与此同时也给与他机会好好打量三岛由冴——看着她在与五个小怪物战斗之后,那些与鲜血混搭在一起,湿漉漉黏糊糊地黏在她脸颊上的雪白发丝,以及她拼命战斗之后显得稍微憔悴苍白的容颜。
怎么说呢,她看起来依旧是美丽的。
月色温和的铺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结了一层霜一般闪闪发亮。
“怎么战斗结束,你看起来比我还狼狈?”
回到太宰治的身旁,三岛由冴的脑袋偏了偏,澄澈的瞳眸认真地注视着太宰治,目光似乎带着盈盈的笑意。
而太宰治看着美丽的少女,也是那一瞬间,在被她的视线捕捉到的瞬间,被她说了“狼狈”之后,他才惊觉自己貌似还没管理好自己的表情,还没组织好自己的语言和事态,本该聪明的他在这一瞬间,糊涂软弱得像是迷路的孩子。
他居然凌乱到刚才,这个发现实在着急得要让他哭出来了。
“三岛氏……”他欲言又止。
而面对着这样不帅气的他,浑身是伤的三岛反而展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她看穿了他的所有黑暗与软弱,并且笑得像是接纳了他的一切一般。
她的笑就像是一束温柔的光,再一次将他企图筑起的高墙击碎。
对,她就像是照亮他这片墓地的月光。
然后,就在恍惚之间,他听见她开口说了。
“我还是第一次从‘太宰治’的眼中看见这么凌乱的眼神,但我觉得……你这不堪的样子,还不赖哦。”
三岛由冴站在太宰治的面前,有些疲惫的眼神温和地看着他。
“……假若不是还有互不触碰的约定在的话,此刻我大概就要给你摸摸头了吧,太宰。”
明明是在耻笑他的言语,一句一句打落在他心上却只像是温柔的雨水,渐渐洗涤了他身上的黑暗,每一刻都仿佛沐浴在温暖之中。
“三岛氏……你是哪里来的女神吗?”
于是,被她击得体无完肤的太宰治,只得无助又坦然地说。
他的笑仿佛带着痛楚,而看着面前如同光明一般的少女,他内心的渴望变得越发强烈。也像孩子一般纯粹。
对,她是月光。
对于胆小又荒芜的墓地来说,一束温柔又刚好的白月光。
……
作者有话要说:发出来之后感觉好紧张,这一张感觉如何删改也不能让我满意呜呜,所以只能在作话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