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冈摇了摇自己睡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起来拉开了窗帘。每一个窗格的四角都结出了异常美丽的冰花,六角形一片一片接起来,有着童话般的效果。因为玻璃擦得非常干净,窗格中间没有结冻的部分像水晶一样透明。当石冈靠近时,淡淡的水雾凝在了玻璃上。
昨天一整个下午,御手洗都在收集材料,并且让石冈记到本子上。其实从加贺夫人和她儿子那里能打听到的资料真的不多,所以御手洗才会花更多的时间在图书室里。
被查证清楚的事情经过大致如下:十一月二十二号和二十三号,加贺教授都没有课。碰巧二十二号那一天加贺夫人在札幌参加一个笔会,所以二十一号晚上就离开家了。加贺辰己则是从前一个周末起就带着摄影器材在钏路附近拍雪景,所以二十二号加贺教授的行踪得不到任何确认。加贺夫人于二十三号早晨回到岩见泽,发现丈夫不在家中。她并未在意,因为即使没有课,丈夫一般也呆在学校办公室,或者乐团活动室里。所以中午接到丈夫从东京打来的电话时她相当惊讶。加贺教授在电话里说,自己趁着没有课到东京来,下午准备到常去的那家店里买一些哨片,并且见几个朋友,晚上搭夜车回去,第二天一早应该能到家。
但是二十四号早晨加贺教授并没有回家。加贺夫人先是打电话给丈夫以前在武藏野音乐大学的同事,因为她认为他们就是丈夫打算去拜访的朋友,但是没有一个人见过加贺教授,或者接到过他的电话。接下来她打电话给店里,回答也是加贺教授根本没有去过。坐立不安的加贺夫人好不容易联系到还呆在钏路原始森林里的儿子,把他叫回家来。母子二人在焦虑和等待中度过了一夜,于二十五号早晨报警。
自此,案件一直没有得到任何进展。加贺夫人二十七号亲自去了东京查访,然后在店老板的指引下找到了御手洗,而御手洗认为这件事并不严重,未给予足够的重视,甚至未正式承办这个案件,这些前边已经交待过了。
石冈穿好衣服,把房间略微整理了一下。这个家里好像没有请钟点工,但石冈也完全想象不出加贺夫人打扫房间的样子,总之还是不要麻烦别人比较好。御手洗或许是和衣睡的,被子都没有完全展开,又随便地叠了回去,床上只留着一点浅浅的压痕。石冈拉平了床单,不着边际地想着,御手洗最近可能又瘦了。
下楼以后,石冈在客厅里看到了装束完毕正要出门的加贺夫人。她微微一笑表示歉意,并解释说昨天与编辑部的商讨还没有结束,不得不再去一趟,请侦探和助手先生自由地调查,不必顾忌什么,有需要的话可以找辰己,或者给编辑部打电话找她。
白色的门轻巧地在加贺夫人身后合上。石冈发觉自己处在一个非常奇怪的境地,好像独自一人呆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打算查一件没有人在乎的案子。加贺辰己可能没有起床,御手洗也不在楼下,这个家被一个满心茫然的外人占据了。
呆了几秒钟后,石冈决定先找到御手洗再说。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向院子里张望着,这时他看到车库的门是开着的。
御手洗在里面。石冈跑进去时,他正带着深思的表情,靠在一辆白色的SEDAN旁边。石冈向他解释说,加贺夫人出去了。
“她去出版社了?”御手洗哼了一声,“她是搭电车去的吧?”
说着,御手洗再一次审视身边的车:“昨天她也是步行回来的,大概她不会开车吧。”
“平时是加贺教授开车吧?要不然这是她儿子的车。”
“这车最近上过雪链。”御手洗指着前轮,“最近的一场雪就是加贺教授失踪的那几天了,我不清楚雪是否大到了必须上雪链的程度,一般来说城市里应该不至于,我想去查查那几天的天气状况。”
“打电话给气象台应该就能查得到……”石冈说着,突然发现御手洗的脸色非常差,车库里的光线不好,但应该不是光线造成的。
“御手洗,你昨天是不是没有睡好?”
御手洗没有回答。过了半天,他才说道:“我呆在图书室里,把加贺夫人的大部分作品都看了一遍。”
“你觉得那里面会有线索?”
“这是个心理学层面上的案件。我不认为我们会发现上锁的密室,切成八块的尸体,系着滑轮的绳索,或者是倾斜的房子,”御手洗阴沉地说,“我们要找的是倾斜的人心。”
“你是说这是一个封闭型的案件,对吗?”
“你说封闭是什么意思?”御手洗瞪着石冈。
“嫌疑人非常有限,难道不是吗?加贺教授我不认识,但是夫人和儿子……”石冈努力地修饰着自己的措辞,“他们对亲人失踪的态度我从来没见过,简直好像不关他们的事一样!夫人忙着出版自己的书,儿子现在还没有起床,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家庭!”
“那你就试着去理解,而不是指控!”御手洗突然变得很生气,“在你看来非常奇怪的价值观,未必就是不正常的,如果你觉得没有哭哭啼啼的妻子和没有借酒浇愁的儿子统统应该戴上手铐的话,那你最好去警察局帮忙维持秩序,因为那里一定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了!”
“我并没有指控啊!我只是试图提醒你他们的不寻常……”
“这个我不需要你来提醒!”御手洗干脆地打断了石冈的话。石冈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张开嘴,但是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石冈很谨慎地问道:“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不对劲,不是吗?”
御手洗看上去有些不自然:“加贺夫人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并不知道我的职业,我能感觉到她的态度有一点微妙,不过真正引起我好奇的是她的儿子。”
“你在怀疑他?”话一出口,石冈便感到后悔。果然,御手洗锐利的眼神再次扼杀了他的指控。
“我听说训练一条好狗不要在错误的场合吠叫,只需要教两次。”
御手洗刻薄的语气中带着某种不受控制的危险暗示,好像荒芜的地平线处远远传来的号角声,但是这次石冈没有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反驳他。
“如果你分明就是在怀疑他,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你花了一个晚上研究加贺夫人的作品,不就是为了了解她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你知道了,所以更加烦恼了?还是说,你又想把我瞒到最后一刻,你才有成就感?”
御手洗迅速地抬起一只手想打断石冈的话,他的嘴角扭曲着,看起来不像是愤怒,反而更像是胃疼。石冈没有停下来,似乎想一口气把憋了很久的话说完。
“我并没有要求你时刻照顾我的自尊心,那个反正是办不到的。但如果你想照顾犯人的自尊心,又何必瞒着不让我知道?你觉得你能做到的事情我做不到?我承认,大部分你能做到的事情我都做不到,但照顾别人的自尊心这种事,我相信我会做得比你好!难道你现在就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上火车之前就猜出来加贺辰己代替他父亲去了东京,到了这里却完全不去求证,甚至不允许我怀疑他?你是不是童话故事看太多了,还是说你发现了第二个宫田少年?我可以陪你喝十四年红茶,你没有理由不相信我的立场!”
有人轻轻敲着车库的门。石冈吓了一跳,急忙转身时,看到一个很瘦很高的身影懒散地靠在打开的门上。虽然是逆光,但是加贺辰己看起来无疑是在笑着。
“两位,在别人家里吵架,好像不太好哦。”
一直都面对着车库门的御手洗瞥了一眼满脸通红的石冈,向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
第十一章
平成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岩见泽警察总署
御手洗向加贺辰己借了那辆白色的车,载着石冈到了警察局。接待他们的警员不是很热情,不过御手洗只是来了解一下加贺家报警的经过,以及案子目前的进展,本来也没有希望在这里有意外的收获。
“那么,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进展吗?”
这位叫松山的年轻警员看起来对御手洗直截了当的问话方式有些不满,生硬地回答道:“我们正在努力追查中,已经列入了失踪人口。现在临近新年,我们署里也很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