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鼓声,阿梨好奇地把脑袋伸出窗外,远远的见一队村民由南边走来,个个腰绑细腰鼓,着红衣,戴胡头,一边击鼓一边沿着城中主道游走。“李兄,这是什么把戏?”阿梨问。
”今日是腊八节,传说颛顼帝的三个儿子死后变成了恶鬼,专门喜欢出来惊吓小孩子,村民扮作金刚力士击鼓驱逐厉鬼。”李牧答道。
阿梨惯爱凑热闹,听李牧这么一说,早已按耐不住:“李兄,我们去看看吧!”
李牧点点头,招呼小二结了账,便领着阿梨去城中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面半人高的鞉鼓,鞉鼓腰上绑着大红色的锦绸大花。“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他们会在广场上击鼓表演,然后,还有梨花仙子游街。”
“梨花仙子游街?那又是什么?” 阿梨好奇地问。
“有没有听过《甘棠》? ”李牧问。
“《诗》《甘棠》? ”阿梨不确定地问。
李牧点头。
阿梨开始得意了,摇头晃脑地念道: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既然知道《甘棠》,那你自然知道这诗是为何,又是为谁而做。”李牧询问的眼神看着阿梨。
“应该是写召伯吧!具体为何?不知道! 阿梨只会背而已。”阿梨老实回答。
“既然不知道,背来何用?”李牧忍住笑,他刚才还意外,以她的个性,应该不大会喜欢《诗》《书》,果不其然。
“我本不爱这些,无奈母妃……”阿梨马上改口道:“无奈母亲硬逼着我读,非要我背下不可,没办法,我只能背了,可她很少会问我其中深意,我自然也就懒得读那么多了。”阿梨毫不掩饰,她以前不理解为何母亲要逼她学中原文字,读《诗》、《书》,原来,她一早就计划好了要把她送来赵国。
“周武王灭纣,封召公于北燕,召公治理西部,深得百姓的爱戴,他巡行乡邑 ,因为当地条件有限,只能在一棵棠梨树下处理公务,他让所有人,上至侯爵、伯爵,下至庶人都各得其所,安置妥当 ,无一失职。召公去世后,百姓感思召公之德政 ,怀念棠树而不敢砍伐 ,并作 《甘棠 》咏之!”李牧道。
“可这跟梨花仙子又有什么关系?”阿梨不明白。
“燕国人由此尚梨,慢慢地就有了这一年一度的梨花仙子的习俗。”李牧回答。
“这是燕国的风俗,那为何雁门也会有?”阿梨又问。
“这虽是燕国习俗,但因为代、雁与燕国相邻,两地百姓多有通婚,慢慢地就传过来了。而且,代、雁产梨,也寄托了百姓们希望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愿望。”李牧道。
随着鼓声越来越近,阿梨的心也愈发雀跃:“李兄,我们今日看了这个,应该一年都不会遇见鬼了,对不对?”李牧张嘴哑然的看阿梨一眼,这实在是个很不错的问题。
“阿梨最怕鬼了!李兄你怕吗?”阿梨又问。
李牧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突然蜂拥而至的人群推挤得差点跌倒。“噢!来啦来啦!”人们大声欢呼。李牧担心阿梨受伤,赶紧用臂膀护住她。人越来越多,你挤着我,我贴着你,摩肩接踵,拥挤不堪,直逼得李牧的臂环越缩越小,最后只得把阿梨整个拥在怀里。李牧身材魁伟,本不算娇小的阿梨此刻如小鸟一般依偎着他,淡淡的发香飘入李牧的鼻,异样的柔软紧贴着他的胸膛。李牧突然觉得喉咙很干,想喝水。
虽然人声鼎沸,擂鼓喧喧,阿梨还是能清楚地听到李牧强劲有力的心跳以及头顶传来的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我们出去吧!”李牧低低地道。
“将军你说什么?”李牧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周围又太过嘈杂,阿梨没听清楚。
李牧低下头,凑近阿梨耳边,提高声量道:“这里太多人了,我们出去吧!”
阿梨顺从地点了点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感觉酥酥麻麻的。她人生第一次跟一个男人这么近,奇怪的是她不仅不抗拒,甚至还有点,迷恋。她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心想她怎么可以有这么无耻的想法,李牧是正人君子,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怎么可以对他生出这么荒唐的想法来。她不能、不可以更没有资格,早从五年前她穿上大红喜服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彻底失去了资格,就算有名无实,就算徒得虚名,然而那个名却是她穷尽所有也摆脱不掉的。
“走吧!”说着,李牧用他那坚实的臂膀努力开出一条通道,颇为狼狈地护着阿梨逃出那挨山塞海的人群。
二人喘着粗气站定,定下神来阿梨才惊觉自己依然在李牧怀里,她羞赧地推推李牧的手臂,李牧迟疑了一下,赶紧松开了手,干咳两声,又转头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夯土台,对阿梨道:“我们去那儿看!”
李牧把阿梨拉上夯土台,广场那边忽然静了下来,只见一个魁梧健壮的汉子,头戴红巾,腰缠红绸,定定地跨立在鞉鼓后面,他双手握着大红的枹木鼓槌,直指苍穹。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敲响节日的第一鼓。久久扬起的鼓槌终于打在了鞉鼓上,出人意料地,竟是轻柔而又缓慢的:
“砰!砰!砰!”像山涧溪流汩汩。
“砰砰!砰砰!砰砰!”似午夜步履沉沉。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殷殷。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越来越强烈,排山倒海般,气势磅礴,震撼天地。阿梨觉得鼓师扬枹拊鼓间,像多年前草原上刮起的那一阵飓风,快得她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刮走了一群牛羊,一片毡帐,一队牧民。
就在阿梨觉得口干舌燥,心脏就要跳出来的时候,节奏急转而下,舒缓悠扬。好像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轻盈的风铃声,接着,七个全身素服,戴着雪白面具的灵,一边舞动着绰约柔美的身姿,一边登上了舞台。为首的灵手持长剑,剑柄上五彩斑斓的美玉,随着他的每一次舞动,铃铃锵锵!铃铃锵锵!后面的六个灵托着一块一丈多长的白纱,翩翩起舞,飘逸灵动。
李牧见阿梨看得目瞪口呆,不觉扬起了嘴角,问:“好看吗?”
“嗯!好看!”阿梨用力点头,又转头问李牧:“李兄以前看过吗?”李牧点点头,这场祭礼就是邯郸宫廷里最出色的典乐都未必能与之相比拟,他第一次看的时候也跟阿梨一样,震撼不已。
“李兄是特意选了今日带阿梨来的吧?”阿梨注视李牧,知道他那冻葫芦性子绝不会承认,于是说了一句“多谢!”便回头继续看舞蹈,然而,这一回头可把阿梨吓住了:不知何时那些灵已经走下广场,一边漫舞一边向阿梨他们的小夯土台走来,阿梨怕鬼,而这些全身上下白闪闪的灵看起来实在与鬼无异,而且为首的灵还舞着剑。
“李兄!”阿梨吓得慢慢地移到李牧身后。
李牧看此情形,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每一年的梨花仙子都由灵巫现场挑选,阿梨大概被选中做今年的梨花仙子了!“别怕!”李牧把阿梨推到前面,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是今年的梨花仙子。”
阿梨战战兢兢地任由灵巫们把那块巨大的白纱,其实是绣着无数精美棠梨花的褧衣,披到自己身上,还戴上了长长的,绣着六片巨大的棠梨叶子的头纱,整个包在阿梨头上,像是顶了一头的绿叶。灵巫们让阿梨坐上一个常青藤缠绕的木架子,阿梨紧张地抓住李牧的手不放,李牧只好扶着她上去:“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在旁边。”阿梨这才松了手。
八个彪形大汉把阿梨抬了起来,他们也是清一色的红头巾,红腰带。灵在前引路,而刚才那些腰绑细腰鼓,着红衣,戴胡头的人此刻在阿梨的左右两边,一边击鼓一边前行,后面一路跟着的是凑热闹的民众,估摸着有好几百人。阿梨眼睛一直盯着李牧,她倒不再害怕那些灵,她只是心里没底,他们要把她带去哪里,又会让她做什么。快要靠近成伯的马车时,阿梨看李牧飞跑过去,亟亟解了马上去,“驾!”一声冲到了队伍的前面,这下阿梨终于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