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皇后一一地瞧过去,地上跪着一水儿的鲜嫩娇花,苏家姑娘颜色好,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不由又想到早逝的婉宜婉月,年纪轻轻,性命都葬送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可恨自己肚子不争气,她一个人进了这牢笼也罢了,偏连累这些孩子跟着她一道受罪。
一时悲从中来,丧气地道:“你们不该来。我们苏家,非把闺女都填进这冰窟窿不可么?”
这话说得不详,几个姑娘连带苏婉璧在内没人敢胡乱回应,林氏握住苏皇后的手,眼泪受不住地往外溢:“娘娘说的什么话?家里都盼着娘娘凤体康健,惦念娘娘呢。孩子们进来磕头,是他们对娘娘的孝心。”
张嬷嬷和岳凌不免在旁宽慰了几句,苏皇后这才抹了眼泪,重新梳洗了,叫人看座给苏家诸位,林氏含笑指着福姐儿道:“娘娘,这就是老三那个闺女,如今身子大好了,在庄子里养得结实康健,眼看及笄,最是乖巧伶俐。娘娘看看,模样似不似她爹?”
福姐儿骤然被点名,立即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
苏皇后含笑朝她招手:“叫什么名儿?过来,坐本宫身边。”
福姐儿心内没来由地一阵紧张,林氏的嘱咐,苏煜扬的告诫,苏皇后刚才的那番话,苏婉月的死,那个据说已经成型的龙胎,家里请来的那几个教规矩的嬷嬷……
她心里烦乱极了,脚步沉重地往凤塌前移步。脑子里无数个人的说话声,无数张脸,纷纷乱乱吵闹不停。
一只极冰冷的手,戴着尖长的玳瑁镶宝甲套,覆上她的手背。
福姐儿抬眼,看见脂粉掩饰不住的暗黄无光的苏皇后的脸。
绝美的容颜镌刻了岁月的痕迹,在一个女人最成熟娇艳的年岁,她过早地挥别了青春。
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生于勋贵之门,高居最尊崇的凤位,她却是如此憔悴苍老,虚弱不堪。
苏皇后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见面前青葱水灵的姑娘只是惶然望着自己,甚至她能从那张明艳出众的脸上,看到浓浓的恐惧。
福姐儿向来乖巧,别说不会问话不答,就是面对家里的侍婢,也不会如此无礼地盯住人的面孔猛瞧。
林氏骇然低喝道:“福儿?娘娘问你话呢!”
心里忍不住要斥:真真是乡野出身,如此当不得抬举!
福姐儿似吃了一惊方回过魂来,忙慌里慌张地扑跪在地上,“娘娘恕罪,我……我……”狼狈慞惶,全无半点世家女子的大气沉稳。
苏皇后笑叹了口气:“不妨事,你快起来。是叫福儿么?第一回 进宫,又从不曾见过我这个当姑姑的,是不是有些紧张?”
福姐儿懦懦不敢言,几个苏家姑娘都忍不住蹙了眉头,林氏无奈打圆场:“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
对福姐儿道:“这是娘娘,可也是你姑母,她疼你还来不及。抬起脸来让娘娘好生瞧瞧。”
福姐儿嘴唇抿了抿,正没奈何,忽然外头帘子一掀,伴着屋内外急急的行礼声,“万岁爷...”
一道明黄身影,隔着珠帘停在外头方厅,明朗悦耳的男人声线隔帘传来。
“郑太医说,皇后又心口疼了?”
林氏等人忙起身,苏皇后就着岳凌的手从床上强撑着站了起来。“皇上……”
林氏眼角微扬,垂下头去。
皇上爱重皇后,听说皇后病了,朝服来不及换下就闯了进来。
可宫里的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恰巧今日心口疼得起不了身,恰巧皇上又“情急”之下“忘了”皇后宫里请了她娘家人?
林氏余光瞥向福姐儿,只恨这解铃人,还浑然不知自己的角色。今日诸般表现,可真真辜负了苏氏一族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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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事,发晚啦。
这两天短小,对不住娘娘们。
渣皇来啦,现在福儿妹妹还不想进宫呢,不能让他那么容易得到,对不?
夜深露重,娘娘们要保重凤体,多睡美容觉哦。菲答应跪安啦。
第6章 长夜6
赵誉负手而立,头上宝冠沁了雪点,明黄九龙袍服上携着屋外的凉气。他本是匆匆闯进来,脚步骤停在帘外,见内室跪了许多人,金堆玉绕,香风扑鼻。耳中听得几个娇稚的声音,道“皇上万岁。”
赵誉唇边勾了淡笑,温声开口:“都起来吧。苏夫人在啊。”
林氏忙笑道了声“是”。
赵誉点点头:“皇后有客,朕便不扰了。傍晚朕再来,皇后不必送。”
眼见皇帝要走,苏皇后急唤他:“皇上!”
她左侧扶着岳凌,艰难地下了地,待要走出去追赶皇帝,却是脚步虚浮不能前行。张嬷嬷才要上前扶住她另一侧手臂,林氏已飞快推了福姐儿一把,低声道:“快扶着娘娘!”
福姐儿跪在地上,本距皇后最近,被林氏一推,就势撞在皇后脚上。
好在在场皆是有规矩的,没人惊呼出声,苏皇后讶然看了福姐儿一眼,温柔的眸中陡然厉光微现。却只一息,便了无踪影。皇后依旧是慈爱温厚的皇后。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
皇后手指搭在岳凌手臂上,虚弱地迎了出来。张嬷嬷在后扶起福姐儿,一垂头,就撞上一段洁白如玉的手腕,及上头极是鲜艳夺人的珊瑚钏子。张嬷嬷不免多瞧了福姐儿一眼。入目杏脸桃腮,秀目长眉,精致明艳,张嬷嬷心中明了,收回目光,暗道:怪不得!
那边赵誉携了苏皇后的手,扶她在旁坐下,“你有什么事,等朕晚上过来再说?”
声音温文,透着无尽的耐心和宠溺。
苏皇后心头微酸,仰起脸来端详面前这张朗俊无双的脸。
她不是昔日那个容颜绝丽的她,而他,十三载后,仍浑似当年那个英气勃勃的少年……
苏皇后垂了垂眸子,唇边携了浅笑:“皇上,臣妾身子没事,您日理万机,夙夜为国事操劳,后宫的小事,就不要挂在心上了。”
赵誉背对众人,俯身轻轻将她指尖一根根收进掌心,眉目间温柔无限,“皇后的凤体,和国事一般重要。好好歇着,嗯?”
苏皇后眼眸中浸了热意,感激又欢喜地笑着:“多谢皇上。皇上待臣妾好,臣妾更要加倍地报答皇上的恩情。”
赵誉深深地望她一眼,从那张虚弱的脸孔看见坚持,看见乞求,看见希冀。
眼睫垂下,他松开手,似叹息般低低地道:“好。”
赵誉站起身,黄门在后替他披了九龙缎氅,屋中人齐齐跪低身子,道:“恭送皇上。”
一场机锋,在苏皇后的坚持和皇帝的妥协下落幕。
林氏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惶惶地朝福姐儿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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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誉几步跨出坤和宫,他近身大内监黄德飞气喘吁吁跟在后头。
“万岁爷,上辇?”
赵誉摆摆手,道:“走走吧。”一口浊气堵在胸腔,郁结难舒。
苏皇后、苏瀚海苏煜炆父子,他们到底当他赵誉是什么人?
这皇子非苏家不可出?
皇位要不要拱手送他们一半?
黄德飞甚少见圣上如此气急败坏,他向是个有耐心的人,尤其待苏皇后。
赵誉却想,当年苏冷秦林四家的襄左之功,到底还要拿捏他到什么时候?
虽隔着珠帘,他亦不动声色。可内室的情境他还是分明瞧见了。
林氏的动作做得隐秘,可那少女表现未免太明显了。
竟倒在苏皇后鞋上?
是想故意叫他知道是苏家强逼她出头?还是以这种粗鄙法子吸引他的注意?
赵誉长舒一口气,越发觉得是后者无疑。
当年他与苏皇后最蜜里调油的时候,曾暗写了一首小诗赠与。“……云堆雪就冰肌骨,一抹红痕点凝霜。”
他赞过苏皇后戴了红玛瑙珠串的腕子,如今那少女,便也学了那模样,扑倒之时,袖子翻飞,一截皓腕着红挂宝,是要东施效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