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受长生(84)

雨师妾还保持着施法的动作,右臂前屈,冷眦而来,泠泠月光照亮红痕血滴滴的红,细长的眼尾几乎钳进鬓里,目光比朔雪还冷,比利刀还利,比任何东西都要恐怖、威严。

这就是万人之上的阴天子,一族之君的威仪,这只是冰山一角。

轮椅倒地,少年匍匐在黄尘之上,却没有低下头颅,目光穿过幽火抵达白衣君王。

月光洒在粗糙的黄沙上,伞沿静静散发姝女的光晕,她碾踏月色。远山传来狼鸣,业火随脚步渐近愈发旺盛,火舌里恶鬼尖叫狰狞刺耳,与狼鸣相得益彰。

少年额头冒出豆大的密汗,眼珠子快瞪得掉出来,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少年道:“陛下曾骂我为区区凡人逾规越矩,可今天,也为了区区凡人多管闲事。”

漠北夜风吹得衣袂猎猎飞扬,她眉间杀气更盛。

“又想降罪?我已经够了。”他捏紧骨筚篥,“陛下,这是人间,害人本便是伥鬼的职责,不要忘了。”

“……”雨师妾不善言辞,更不屑于与这样低劣的恶鬼交流,只是投来毫无感情的斜睨,驳斥道:“我此刻的身份是阎君还是鬼,亦或是多管闲事的路人,恐怕不需向你汇报。”

少年满目怨怼,桀桀笑着:“可是,当初我也是没有向你汇报,落了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雨师妾道:“咎由自取,天子殿重地,焉能留你。”

少年道:“凭什么他害了我,我却报复不得?!”

当年,他为追随乐师犯下滔天大错,直到死的那刻才知道眼前的人是何等禽兽,他游荡许久,才偷来个混进判官殿的机会,找到生死簿挥笔疾书写下字字啼血的毒咒,咒乐师学画则瞎学乐则哑,命运多舛,永生永世活不过二十九岁,死于非命。

仅因篡改生死簿罢了,被人发现后便要处以剐刑,地狱果真名不虚传,冥府的剐刑果真太疼了。

惨白凄厉的脸上浮现七分讥讽之色,他扶好轮椅,袖摆随动作袒露出剐刑带来的鳞伤,狰狞丑陋的伤口像爬满蜈蚣。

雨师妾平静直起身子,袖子冷冷扫过月色,道:“往事作罢,我不杀你,快滚。”

少年不甘心地捏拳,冲周涣抬了抬下巴,道:“这不是一个凡人该有的身躯。”

如果这样的身躯做成乐器,该拥有怎样的天籁……

“这样完美的身躯,却为世事忙碌,为披皮恶鬼平冤,实在枉废上天的好意。”

雨师妾沉默不语。

少年一拜,高声道谢主隆恩,携高昂的筚篥乐声隐进无边夜色。

高大的城楼抹了月霜。 

大黄奔逐而来,绕周涣转了两圈。大黄见他迟迟未归,知道主人向来和神神怪怪打交道,定是又出了事,便找雨师妾相救,见他没事,黄尾巴快摇上天。

周涣摸了摸它的脑袋,对白衣道:“你怎么来了?”

雨师妾道:“该我问你,你不至于这般废物,能陷入他的幻境。”

“本便未陷进这样低阶的幻境,我在伺机还击。”他嘟哝道,凑近两步,嘻嘻笑道:“倒是你,为什么这么快赶来了?”

“你没了命,不好向孟惊寒交代。”雨师妾道。

“只是因为这个?”

……当然不止这个,丢了纯阳血,轰动的不止神族。不过,这类事没必要向周涣报道。她抬目剜人:“你还想要什么回答?”

“那个鬼魂跟你有过节?”周涣想了想,过节这个词有些不合适,倒像雨师妾主动招惹他似的,改口:“他触犯了冥府的律法?”

鬼火在脚下炸开蓝色火星,她绕柳缓步,鬼火在脚后瞬起,吞噬柳树。

“他有执念,死后不愿投胎,篡改生死簿,被处以剐刑。因生前死于荒山狼爪下,成了狼的伥鬼,每逢月圆便要为狼寻‘两脚羊’。”

怪不得,此事他早打听过,刚才在衙门说的伥鬼便是这个,没想到见到正主了,可惜没缉拿正法。

雨师妾又道:“崔珏也因此请求投胎抵罪。”

周涣攒了攒眉,月色透过长睫照进眸子,似抹了层糖霜,道:“这和你先前说的不一样。”

她停下脚步,疑惑地望来。

他嗯了声:“你起初说的是崔判官感悟颇多,才请旨投胎。”

又一簇火星炸开,在裙摆诞出青蓝的青见花。雨师妾捏了捏额角,近日太过繁忙,记性愈发差了,道:“不必在意。”

她记性向来很差,许多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一若想回想,眉心便传来刀开斧劈的巨大痛楚,令她不得不放弃。

柳树眨眼被烧烬,夜风一拂,鬼火钻回地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驿站茶棚那,早过收摊时辰,但酒鬼依旧赖着,老板拽不动他,看在周涣银子的份上,气鼓鼓扯下布棚顶将桌椅捆好,只留酒鬼和他躺着的那副桌椅,临走前冲酒鬼踢了一脚,向周涣出主意:如果抬不动酒鬼的话可以把他晾大街上,兴许在骡马骆驼的猛烈践踏下他会清醒一点。

周涣连连称是,雨师妾跟在他后头,看人在酒鬼身旁蹲下。

酒鬼躺在条凳上正鼾声如雷,他梦到逛窑子。

窑子里的女人膀大腰圆,眼皮绿绿的,嘴唇红红的,一句话能啭九个弯,他有些腻了,忽而蹦出一个窈窕的小美人。

小美人素腰上裹着青紫轻纱,干净清秀,小白菜似的掐得出水,他一把抱住这个水灵的小美人。

“真是可人的小妖精,小美人儿亲亲。”

“……滚!”酒鬼挨了一巴掌,酒醒三分。

油腻大嘴在离自己有十寸远时打了酒嗝儿,凉拌猪耳朵的油味扑鼻而来,熏得脑仁儿疼。

“做什么梦不好梦到逛窑子……!贫道真该听店家的话,把你丢街上!”周涣扔了一巴掌,趁松手的罅隙逃出生天。

雨师妾本是抱臂观望,闹了这个乌龙,走近了,含墨眸子扫过酒鬼,又在他脸上停留半刻,道:“原来你这般招人欢喜。”

周涣想起刚上山时被喊师妹的不堪回忆,连带在小山村被强掼红装的经历,奈何她神色认真,一边阴着脸,一边灿烂笑着,嘻嘻怼道:“贫道向来招人欢喜,不过世人欢喜算得了什么,若得雨师姐姐欢喜才是真福气。”

“道长色如春花,令七尺大汉折腰,在下也是很欢喜的。”雨师妾深谙怼人技巧,眼睛一眨也不眨,认真得仿佛宣判鬼魂们的生死轮回,甚至还带些拷问,“你们凡人不正有个词——知慕少艾?”

“……”明明是自己怼她,为何每次都被反将一军呢?周涣望天,不解,倔强地别过脸。

酒鬼挨了巴掌,醒得差不多了,确保他不会再恶心事了,周涣蹲下拍脸:“醒醒,再不醒来你婆娘拿擀面杖揍人啦。”

酒鬼的婆娘是出了名的悍妇,杀猪世家,膀大腰圆,能追小偷跑五里路,醒酒功能一流,酒鬼瞬间清醒。

酒鬼见寂静街道只有一紫一白两条人影,松了口气躺回条凳上,说是你俩打发了老板啊多谢,翻身继续睡。

周涣眼疾手快踢开条凳,冲扑空摔了个狗啃泥的酒鬼行礼道:“无意叨扰施主,只是贫道是想打听一下疾雪山的事。”

似被疾雪山的风雪冻住了,酒鬼一个哆嗦,因喝酒而赤红的肥肉一颤,道:“当真,你们打听那干什么?”

周涣与雨师妾相视一眼,道:“白天在这吃茶时,正听施主与三五好友畅谈此事,一时好奇,听说疾雪山是翫月城少有的圣地,方想打听打听。”

“嗐,什么圣地啊,真要是圣地那山上的雪女会吃人?”酒鬼摆手摇头。

疾雪山位于翫月野边缘,正如山有山鬼庇佑,雪村有雪女庇佑,每年村民都需进贡大量贡品供疾雪山上的雪女享用。

酒鬼小时候随大人参观过祭拜流程。疾雪山大而深,终年覆雪,雪之厚,能吞到成年男人的腿脖子还不够。

雪女胃口很大,不过跟被她庇佑所带来的收益相比很是划算,摆好烤全羊后大家在蒲团上磕头,祈词此起彼伏。

“吼——”雪林中,低沉的兽吼穿回风雪打破祭祀的宁静。

他循声而望,可惜雪块纷杂什么也看不清。

须臾,踩碎枯枝的声音,终于看清风雪后的东西——一匹健美的雪豹,白身玄斑,线条流程,正看猎物一般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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