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受长生(63)

周涣塞了把陈皮糖逗问他的名字。他身上备了不少零嘴糖果,都是给大黄吃的,大黄真的很挑食。

“我、我叫浣儿……”孩子流了一嘴哈喇子,兴奋地说。

“什么?”周涣剥糖纸的指尖一顿。

浣儿怕他不理解,抓着他的手指向石磨下的浣草:“爹爹说,浣草的浣!”

“……”

“哈哈哈哈师弟听见没,他叫浣儿!”云湦狂笑狂拍肩,看着孩子指着周涣:“浣儿,这位糖哥哥呢也叫涣儿,不过他是溱与洧方涣涣兮的涣,你是浣草的浣。”

周涣拍开他的爪子:“糖哥哥是什么玩意儿?”

“哎呀你怎么能说自己不是玩意儿呢?你是不是忘了浣儿第一次见你时指着你眼睛说是糖?”

周涣额角跳了跳,打去一张生水灵符,哗啦一声,这身海外定制的金贵绵软衣服是不能穿了。云湦跳起来道:“这可是永初帝赏的,赔钱赔钱!”

周涣鄙夷道:“你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浣儿吮着手指好奇地看着他们,看看如穗槐花,看看大人们,看到黄狗和煤球,豁开参差不齐的牙,伸出不安分的手。

獬豸惨遭毒手,滑身一咬,其声如雷。内屋商榷事宜的雨师妾听到叫声推门而出,周涣连忙抱开浣儿。她剜向獬豸。

獬豸以爪盖头,高抬屁股,后背的鞭伤赫然可见,她顿了顿,还是不顾扑腾拎起后颈皮丢到墙角,厉声道:“罚站思过半个时辰!”

獬豸嘤嘤地叫。

“不服?若人有大碍再来剥你的皮!大黄,看着它。”眸中寒光一闪,广袖拂过瑟瑟发抖的独角,獬豸觑了眼主人冷森森的背影嘤得更厉害了。

地火对阳间凡躯无效,浣儿只是吓得嚎啕大哭,蓦然一双冷白的手裹上双手,浣儿一时忘了哭泣呆呆凝视着她。

蓝火熄灭,雨师妾却未松手,望向獬豸,沉默片刻,抬起饱含不可思议的眸子,打量痴呆小儿:“……果真是失魂症,獬豸的判断没错。”

“失魂症?”

雨师妾嗯了一声。人有三魂七魄,这个孩子却丢魂少魄,似是天生。

“他为了救自己的幼子,谋害村子。”兰成倚着门槛,比他先说出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孟惊寒严辞厉色:“邪门歪道!”

云湦方想开口,但打前夜便开始持续的呕吐感愈浓愈盛,扶着门槛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口鲜血,虚虚倒下。

布谷鸟蹲在树枝上咕咕叫着,阳光细碎地印在地上,像无数亮晶晶的晶石。

云湦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兰成素来匀着浅淡笑意的脸变了变色,退回搭脉的手,有些迟疑:“……是时疫。”

周涣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我们不同村民吃喝,怎会感染?而且为什么只有他出事了,我却毫发无损?”

兰成摇了摇头,大黄和煤球咕噜滚进屋子,小煤球甚至因为门槛而摔在地上,抖了抖身子直接跑过来,狂挠周涣的衣裳下摆。周涣不解其意,雨师妾走过去聆听兽语,声音冷冷的:“你是说浣儿不见了?阿宝,不是让你看紧人?”

獬豸嘤嘤叫。

周涣心道浣儿啊浣儿,你爹添乱不够,你也来掺一脚。

烈日当空,寻人寻得满头大汗,撑墙歇气。他快把整个村子翻出来了,浣儿逃不了这么远。他会去哪?他能去哪?难道是被他爹救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师兄还得了疫病。拳头狠狠砸上土墙,指节破了皮。周涣回到霍家院子,等待深夜诡异的“朝圣”,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上次是他与师兄同行,这次却换成了他与兰成,可谓是物是人非了。离“朝圣”只有几个时辰,却觉得度日如年。雨师妾和兰成在山林里转悠,企图发现线索。

“小友别急,节清小友定会无事,万事不可操之过急。我与雨师姑娘有发现,你来看看。”兰成安慰道。他和雨师妾发现了一具死尸,藏在密密麻麻茂密的灌木丛里。

獬豸嗅了嗅,低低吼了一声很想吃,雨师妾拎着后颈皮把它扔远了,解释道:“也是失魂者。”

兰成好奇地哦了一声,道:“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居然纵容死者在这躺这么久,十殿阎王竟然这么怠惰,阴君难道没有察觉?”

雨师妾抿紧了唇没有接话,周涣倏然起身步步后退,一下撞上迎面走来的村民。他正想找人打听玉灵觋之事,可当面前人抬头露出额头的装束时不由怔住,正是那日为父讨药的农夫,此刻额头缠着孝带,是人去世了。

周涣连忙道歉,那人示意没事,又失魂落魄地飘远了。村民越来越多,目光比以往还要虔诚热切。

嘭,嘭,嘭,嘭。四丛火焰窜上火把,照亮简陋的祭坛与角落的刍狗,照亮台下乌泱泱的民众。万众期待中玉灵觋终于出现。宽大的袍子擦过地面,银质项圈相互碰撞,清脆声音在静寂林夜经久不绝,为他的姗姗来迟致歉。

这时,一条白色滚到祭坛下:“玉灵觋玉灵觋,我爹他,我爹他……”

玉灵觋垂望他,双手净过圣血,农夫的额头霎时盛开一朵悲天悯人的花,在一片泪痕里呆呆地凝望灵觋。

“荣辱死生,各有定数。”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施药。”

因为爽约村民愈发对死亡感到恐惧,动作都比以往利索许多。兰成易容混进队伍,不一会儿便排到他们,他已经端好了碗,这次不会被发现了,但汤药入了碗又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抬头一看,对上一张银质面具。掌勺的并非金童玉女,而是玉灵觋本人。

兰成连忙低顺恭敬地低下头,低声喊道谢谢。玉灵觋摇摇头,轻声道:“好了,兰先生走吧。”那双藏在面具里的眼睛精锐而精明,像一把胡刀挑落伪装的一切。

第55章 疫起霍家村(5)

——“他患了失魂症,没有完整魂魄。”

“那……我该怎么做?怎么才能有个完整的孩子?”

“融魂。”

兰成连连后退,指着碗惊讶地叫出声。碗咕噜滚了几圈,半截肉块流出来,手指模样,指上两道细细的疮口。他不会不记得这个伤口,这是韦大夫被水蛇留下的伤口。

村民骚动起来,纷纷往后退。兰成仍是满脸惊恐,孟惊寒一手拂尘一手长剑赶来,随着一声震怒万分的孽畜,纯钧剑破虚空挑落面具。

周涣赶来时,正好看见银面具落地,在石头上磕成两块,对上台上断眉鹰目,正是断玉琀。

断玉琀怎么会在这?灵觋是他假扮的,他想要做什么!

“啧,你们还记得我。”断玉琀颇感扫兴地啧了一声,掀开漆黑宽大的帽沿打量他们,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转动。

“看来人全都来了。”

断玉琀非救死扶伤的仁义之辈,来霍家村肯定还有别的目的,兰成连忙察看汤药。

“在、在这!”一个村民捧着碗说。

“这……这有两根……”妇人捧起碗。

“还有这!”另一人举手。

五根手指,被齐齐切下的五根手指,集齐了。兰成浑身发冷。

“你把韦大夫怎么了?”周涣右手按上剑柄,蓄势待发。

“你说这只手的主人?”断玉琀瞥了碗中的五根手指,视线幽幽转回他身上,冷漠地笑了,“好好的郎中不做,偏要打乱我的计划,我自然只好把他关起来了。”

“他的手……”

“被宰了。”断玉琀的声音像鬼魅,斩钉截铁地说。

“你……”

“——你知道我怎么宰下来的吗?”涉及血腥他立马来了兴致,笑了一下,绘声绘色地描述,“强迫他摊开手掌,但纤薄的刀刃怎么能切断人的骨头?这时就需加以外力了,寻块结实的石砖,咔,打在刀背上,只听一声脆响,五根手指就断了。若论害人,没人比宝相阁懂得更多。”

见其余人或多或少都露出震惊之色,愈发畅快,兴致勃勃地举起自己健全的那只手:“你不知道他叫得有多惨。猪是死后被宰杀的,人是被宰杀而死的,呵呵呵。”

周涣浑身发颤,脊背生凉,没见过如此邪恶罪孽之人,胃里一阵酸冷翻涌,咬牙道:“你……你……韦大夫受命于你,你竟然连手下都不放过……”

“他可没受命于我……”断玉琀嘲笑道,“你未免太小瞧我宝相阁,一个乡野郎中焉配与我合作,看来淮城一别你还是没多少长进,可惜我那几个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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