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受长生(49)

地宫森冷,钟乳石、石幔蒙络,石笋、石柱丛生,错综复杂。外室停满九曲石浮厝,每具浮厝上都盘错着澄黄的金枫树根。内室的地势更低,同样停留几具九曲石浮厝。

大黄围着其中一具来来回回嗅了好几下。这具石棺略显不同,树根稀疏,棺材一角磕出极大的缺口。

雨师妾揉了揉狗头,大黄竖起尾巴,忽而钻去棺材的背面,传来哼哧哼哧舔脸的声音。雨师妾持着火把走去,棺材盘错着巨大的树根,旁边是昏迷的周涣。大黄正摇着尾巴兴奋地看着主人。

“道长哥哥怎么了?”宋宋问。

“怎么了?他被你姑母关在这,估计都死了!”姜疑身后的人道。

宋宋惨白着脸,不再说话,雨师妾拍了拍他的脸,掐了个诀印上眉心。地宫内水滴滴答,良久,睫毛颤了颤,大黄还想舔他满脸口水。周涣面上一喜,抱着她嚎道:“雨师姐姐你可算来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好久了。”

他嚎了个畅快,在她说出窝囊、废物等词前撒开手。雨师妾想起他是为救别人而被挟持,便没追着奚落,瞥了眼他的手,道:“你的手在做什么?”

“折青/蛙啊!”周涣把青/蛙塞给她,“你不晓得我这几天有多无聊,幸亏符纸带得多,已经折了一千八百五十二个,你再晚来点儿我就折够两千个了。来,送你一个,长命百岁,永垂不朽。”

“那等你折够再救你。”雨师妾冷哼道。

周涣慌乱道:“喂,你先救我出来!”又想到什么,摇头:“算了,我还是躺着吧。”

姜疑笑出声,道:“小道童何出此言?”

?喊小道长就算了,小道童也太过分了,成年来他还未被这样喊过,也不喜欢这种玩笑。周涣愠道:“贫道已然成年,还请姜公子慎言。”

澜诛扇轻阖,哒地声打上手心,姜疑含笑:“记住了。道童方才寻求襄助,却又放弃挣扎,这是为何?”

……周涣懒得浪费口舌,翻了个白眼,见宋宋满脸泪痕,料到澜沧反水之事令她大受打击,开口道:“雨师姐姐,你帮我看看那些石棺,石棺中是否满是盘错的树根。”

“嗯。是有。”

周涣嘶了声,心道看来他猜对了。这处地宫位于鸿冢之下,或者说这便是真正的鸿冢。那些石棺便是几千年前安放婆桫仙人身体的地方。

澜沧将他带来后,便将他钉在此处,每个石棺材都盘错着树根,便是鸿冢之上的金枫。

“金枫?”

周涣嗯了声:“是我在古书中看过的一种海外神木。可食尸而芽,以灵力为肥,只要喂一点儿灵力,便可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雨师妾皱眉:“你还能走吗?”

周涣摇头:“走不掉,已被钉住。我拿灵符与白鹿试过,不论是刀砍还是火烧,它都毫发无损,只有有人与我替换才走得掉。”

金枫以灵力为壤,生命力极强,又极贪婪,除非有新壤否则不会放过旧壤。澜沧之所以欠下血债还能相安无事,也是他们的魂魄被金枫当做灵力源泉桎梏其中,无法寻仇。

其他人嘶了一下感叹好狠毒的心。

雨师妾道:“除此之外,难道没有解决之法?”

宋宋看着这一切,正想说她与道长哥哥替换如何,道长哥哥因为她被姑母掳去,关在这里,心中愧疚不堪。正要开口,幽远深邃的洞穴忽然回荡起熟悉的声音:“宋宋。”

一言激起千层浪。岩水滴答,锦衣曳地,露出三千华发。

宋宋在见到熟悉身影后转惊为喜,眼角热乎乎地湿润起来,抬起手想要擦泪,又委屈地放下,但脸上仍是克制不住的欣喜。

澜沧道:“……你的伤好了吗?”

宋宋开心道:“好了!婆桫遍地琼花瑶草,随便糊一朵就好了,我闹腾惯了,这些伤不算什么的,你也说过我壮得跟牛似的。”澜沧听她这时候还有心思打趣,嘴角泛起苦笑。

她上前一步劝道:“姑母,我的伤好了,你、你跟我回去吧!”

姜疑摇了摇扇子,讽道竖子不足以谋。澜沧做错那么多事,这小丫头还想着带她走,不知是爱她姑母还是害她姑母。

澜沧惊讶道:“回哪儿?”

“婆……婆桫呀……”宋宋迟疑,“除了婆桫还有别的地方吗?”

分明双目已渺,可却让人觉得如芒在背。她平静地问:“还能再回去?”

宋宋摇头:“回得去回得去,你不是故意的,刘伯、五婶、四伯、瘸子……好多好多人都盼着你回去。”

岩水滴答,如夜雨更漏。幽旷的地底响起嗤嗤的低笑,澜沧放下遮掩笑靥的手,道:“宋宋,几日不见你愈发顽劣,还学会撒谎了。”

婆桫的人认贼作父这么久,有朝一日突然被告知真相非一朝一夕就能接受,她既然做下这些事必然知道后果。

滴答的水声里,澜沧听到姜疑的轻蔑的笑声,捏紧长剑道:“姜少主,你大费周章引阿靖前来,想必不仅是要揭穿我这么简单吧?”

目光穿过黑暗凝视在那张长生不老的脸上,不符合半神寿命的脸。姜疑笑道:“执事大人英明,不过,应该是你引我们来,可不是我。”话落,手心落了卷羊皮图纸,正是澜沧给魔主蚩尤的。

第43章 澜沧(2)

澜沧笑道不错。姜疑手握地图望着她,这个女人倒这时候还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自尊得自卑,摇了摇扇子:“你将雨师屏翳的遗体放在婆桫,应该料到雨师妾与我会前来?”

她这次却是没点头笑说没错了,声音在空旷幽远的地宫回荡:“姜少主若好言以待,不拆穿我,我兴许会主动奉上雨师屏翳的尸体,而不是大费周章做这些事。还有阿靖,你前几天问我你父母的消息,我确实骗了你。昔人已死,唯我独活,那我就告诉你罢。雨师屏翳是妭送来的,他们没有战死沙场。”

周涣见她山雨欲来的表情,连忙握她的手稳住心神。雨师妾望向澜沧。

千万年前,涿鹿战场,刀光剑影,龙血玄黄,云端的旌旗破破烂烂,破裂的地方被黄沙与血雾混合的东西粘上,肮脏又难看,透过旗杆望去,残阳似血,铎鼓如雷。

这是最后一场战,双方都筋疲力尽,再也无法再战了,深谙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都在殊死搏斗。

身为轩辕阵营主将的女妭也在其中。

敌兵相继扑至,她手腕一翻,□□之脊弯如满月,顿时将三人掀翻在地,狠狠踏上赤魔的心口,猛然下扎,鲜血四溅,眉宇狠厉果断。

背后又闪现一个偷袭的赤魔,女妭面前的澜沧大叫小心,未待旋身,赤魔已轰然倒地,只剩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而女妭身后出现一张面无表情的冷峻容颜,雨师屏翳的容颜。

“你怎来了?”女妭转惊为喜,擦去脸上的血迹问道。

雨师屏翳淡淡地嗯了一声,抬手一扬又打倒一个青魔,直至周围没多少敌军,方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纯白物什,腼然道:“你一直想要,送你。”

雨师屏翳擅长机巧与巫药之术,女妭因为战事耗去大半灵力,无力控制体内汹涌的旱神之力,早时她曾随口说过若有一把神兵帮自己就好了,没想到她随口一提他却用心记下,一时百感交集,又哭又笑:“怪不得几日不见你,原来是为了这个……”

女妭隔着冑甲与血污拥紧爱人,头搁上他的宽肩,雨师屏翳也任由这么做。血色残阳洒在他们的冑甲上,轻声道:“君子于役,不知其期。这战终于快要到头了,屏翳,我好累……”

雨师屏翳道:“涿鹿之战的结束,永远比从未有过它好。不论谁胜谁败,白骨露野,对神魔来说都是一种惩罚。”

远山重重,暮霭沉沉楚天阔。女妭一笑,开口:“屏翳,战事结束后,我们带着阿靖隐居好不好?”

又有温热的血洒上后背,雨师屏翳从容抽手,望着倒下的魔将,冷峻的面庞波澜不惊。

女妭问:“为何不说话?”

雨师屏翳道:“胜负已定,蚩尤必定败北,我亦尸骨无……”

“存”字未出口,她放下手指,明媚的容颜用赤血黄沙作画,画中泛起固执倔强的波:“有我说情,你定不会死……”

闻言,澜沧忍不住劝道:“妭,你想得太天真了,轩辕憎恨魔族,他是不会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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