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受长生(13)

璇玑的舞作为压大轴,战士酒意正酣。窦靖夷先同王爷和皇帝书房议事,出来时舞步方兴未艾,观众兴致高涨。

陛下日理万机,先行回宫,留闲散王爷祁王陪窦大将军。祁王落了座,折扇指着舞台,点评道:“本王听说她是淮城出了名的美人儿,她的那舞《悲思陶》,就连外城妇孺都能哼几首,我见过,私以为不错,你在军中清苦,不知这舞你喜……”

未来得及回答,一团水红物什划过,撞进窦靖夷的怀里。是朵牡丹,他疑惑地望去,璇玑对他明媚地笑。眼角三滴泪痣,艳若朱砂,似三粒红尘种,一眄,真真是勾魂摄魄。

起哄声此起彼伏,什么榆木将军终于开窍,铁树也能开花。窦靖夷怒而拍桌:“皮痒了吗!都、都给我安心吃酒去!”

祁王的扇子扇得刘海都要飞了,看见他红得滴血的耳垂,道:“看来你是喜欢的。”窦靖夷慌乱地扶住杯子。

华灯盛绽,春夜凉若水,星光灿烂,倒映湖畔,如落进去了般。将士们喝得东倒西歪,下人收拾残羹冷炙。

璇玑捻着花枝,笑嘻嘻道:“呆子,我那一舞是给你跳的,看清楚没?”

祁王道:“咳,这是窦大将军。”

一瞬间的惊讶,旋即作了浓浓笑意,璇玑笑道:“堂堂靖夷大将军,竟因折枝而面红耳赤。”

窦靖夷心道真是交友不慎,既是狐朋狗友的添油加醋,又经美人儿的戏谑调笑,愈发面红耳赤,连手也不知何处安放。

太有意思了。璇玑心想。她见过脑满肠肥的高官权臣,满口尔虞我诈,见过驰骋沙场的军将,四肢健壮说话粗鲁,却没见过因为一朵花面红耳赤的大将军。

青芜园一宴,有容氏皇族的宣传,璇玑名声大噪,越来越多慕名前来的人,醉花阴人满为患,老鸨终于体会到有钱人的烦恼。

万众期待中,璇玑裹着一身水红纱绡抱箜篌而来,若一挂灵动的水红瀑布,每一步都伴随着清泉泠越之声。

五陵年少终于见到传说中的美人儿,欢呼鼓掌。璇玑施施然行礼,拨动箜篌。

拨的是《思凡》,歌声袅袅,唱着:“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翠幄微掀开,她觑眼:“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

老鸨连说唱错了唱错了,楼上翠幄烫手般放下,璇玑强压眼角笑意。

下了台,花不如早把花儿抱来,璇玑理了理花苞,二话不说杀去隔间。门被很粗鲁地推开,窦靖夷正在饮一口热茶,呛到嗓子,咳了好一阵子才手足无措地望着人,支吾道:“姑娘,我……”

砰地声,花盆落在桌上,祁王夸好品相。璇玑摆了摆手,目光却是在窦靖夷身上,桃花般俏丽的脸浮起浓浓笑意:“将军无需多言,让璇玑猜猜,将军此来是商议军中之事?”

窦靖夷摇头。

“商议国事?”

窦靖夷摇头。

“商议家事?”

窦靖夷还是摇头。

“商议我?”

窦靖夷一愣,祁王十分自觉,挥着破扇子道:“听说梅花开了,本王赏梅去也,二位慢聊哈。”呸,这时节哪来梅开。

灯影幢幢。窦靖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没背书被罚的小学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道:“……是祁王殿下带我来的。”

“是祁王带着的啊……但你自己不想来么?”璇玑笑盈盈地问。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笑意曳动三滴红痣,像风末的青萍,水葱指一勾。窦靖夷顺着动作认真地打量她。她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在半是光半是影的烛火下,鼻是鼻,眼是眼,有种俊眼修眉的摄魂的美。

“想……想来。”窦靖夷垂下头。

第12章 牡丹判(4)

周涣托腮道:“孽缘啊。”雨师妾执杯饮茶,冷白手指执秘色瓷盏,衬得愈发出尘绝俗,事不关己。但任他怎么感叹孽缘,二人在一起的事实不争,结局也已奠定,唯一能做的只有静看罢了。

窦靖夷性子喜静,璇玑多才,二人的幽会时光多以探讨琴棋书画为主,实在是一波看星星看月亮的热恋男女中的清流。

老鸨八面玲珑,见傍上红得发紫的大将军,嘱托推掉所有找璇玑的生意,在心里把璇玑的地位又推上一层楼。真真是摇钱树,真真是命贵人。

窦靖夷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大将军。他觉得自己太笨,不解风情,花重金找纨绔子弟教说俏皮话情话。于是这样的场景便常常出现:两人幽会,分明是男方先告的白,但脸却比姑娘家还红,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姑娘怎么他了。

璇玑巧笑倩兮,嗔他不务正业,可知儿女情长累英雄,眼波灼灼,下一刻切身吻他的嘴角,欣赏白净面皮爬上的火烧云。恋得轰轰烈烈。

只是凯旋归来的将军尽往画舫钻,难免有好事者嚼舌头,说狐媚子祸国殃民,红颜祸水。众口铄金,积销毁骨,窦靖夷在侯门长大,战场厮杀,不会不知道声誉有多重要,担忧璇玑听见便下令瞒着。

璇玑托腮笑道:“悠悠之口,怎堵得住呢?”

轻轻道:“靖夷,你知道吗,我是被丢在褪花时舫前的。”

一个女婴,被丢在花楼前,会经历什么,不必想。她十三岁接客,接的人不下千余……

她姓微生,这个姓似乎就已定型人生,所以,从不怕所谓的变数。一切的一切,尽是命中安排……

窗外小雨淅沥,雨湿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像漫拨瑶琴。

璇玑豁达一笑,起身安慰:“璇玑怎样,将军自知。璇玑既已踏上这条路,日后会经历什么,早已清楚。”

窦靖夷不知如何宽慰,手指抚过青丝,替她簪好云髻上的蔷薇珠花,心细地瞥见案上垒了一摊纸,写着宫商角徵羽,问:“你在调《悲思陶》的曲谱?”

璇玑嗯了一声,美目含烟:“你见过?”那是她的成名舞,名动天下的舞。

窦靖夷十分耿直地摇头,坦言只是听人唱过,那一舞引起不小轰动,回京路上听过不少妇孺的哼唱,印象颇深。

“很美的曲子。”他补充。

璇玑摇摇头,美则美矣,不过缺一味东西,缺词。这是首无词的曲子,没有词来撰写,终究会淡忘在世人视线。

她转了转眼珠,期待又欣喜地凝视着他,道:“不如你为我填一阕词。”

心上人的事怎会是事,窦靖夷一口应下。

但彩云易散,欢愉的时间总是短暂如水。鬼粥好了伤疤忘了疼,在边疆暗暗筹备兵甲,武帝北拓鬼粥,急召窦靖夷回京。

离别之夜,窦靖夷连夜策马来到褪花时。褪花时灯红酒绿,两岸歌女弹着柔妩的琵琶,他准备了满腹离歌,但临到关头却近乡情怯。此去一战,不知何年回乡,他等得璇玑却等不得,摇了摇头打道回府。

可这时身后却传来急呼,窦靖夷再也挥不动缰绳,看着璇玑跌跌撞撞追上来,趴在地上大声喊道:“窦靖夷!”

窦靖夷沉默地转过脸。

璇玑拔下发钗,掷地分作两半,笑道:“将军是来与我分别的?为什么不见我?”

窦靖夷嗫嚅道:“此战不知归期……”

“不知就不知!我怕等得吗!”璇玑莞尔一笑。风雨凄然,淮城下着连绵的梅雨,笑容哀凄明艳,在夏雨里,好似一朵花事已尽的哀婉牡丹。

窦靖夷翻身下马,紧紧拥住她。璇玑的头搁在漆满星月的铠甲上,轻声道:“不论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二十年,我等你。如违誓言,当如此钗。”

窦靖夷握紧另一半玉钗,道:“你别忘了。”

璇玑笑了笑:“你还差我一阕填词呢,你也别忘了。”

答答的马蹄声远处,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月影之下,璇玑悲戚一笑,步步回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半玉钗。

周涣摇了摇头,道:“窦靖夷怕是回不来了。”

雨师妾盯住他,周涣从中发现一瞬的求知欲,只是一瞬,但还是抓住机会喜滋滋地卖弄。雨师妾这么古板的人,肯定没看过《牡丹判》,更不会知道自古话本戏折的套路。

从不见波澜的面容裂开一丝缝,像初春河岸边浅薄的冰,被青帝的仙气一吹便碎了。

雨师妾说:“……还有套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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