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有记忆是真正累赘的东西,一直到他们分崩离析,上千年前的记忆才重新在他的脑海中活跃了起来。
有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目光去看待眼前正在发生的事,羽蛇轻微地皱起眉角,他的反抗却在咒术造成的信任下逐渐瓦解,他逐渐饮下罐子里的佳酿,酒精在病态苍白的面容
上激起了异样的红晕。
烟雾镜觉得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撕裂,过往的他怜惜着眼前的场景,而现在的他却在为此而欢欣鼓舞。
——他会得到他想要的。
“羽蛇……”将美酒一饮而尽了的神祇靠在床头,没有回答,烟雾镜由是更加靠近了,他坐上了床,伸出手轻抚着对方的面容。
没有回应。
于是他露出了笑容,靠上去将那具身躯揽入怀中,烙上了最为热烈的拥吻。
而从这一刻起,这座城市的毁灭就拉开了序幕,树梢上的格查尔鸟停止了歌唱,它们所有的歌声都被束缚在了夜神的气息中。
第三章 格查尔 4-5
因为它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烟雾镜!”
那位神祇的声音里满是愤怒,他的怒意散落在空气间仿佛引发了无数的震颤。
他自当有理由去愤怒——可他的怒意犹如被锁住的格查尔鸟,在铁链的哐当作响下没了声息。
烟雾镜只是轻笑。
他知道他不必去回答眼前的人,即便那位神祇再愤怒也已无济于事,铁链束缚了他的力量,夜神的气息充斥了整座城市,连他的身上都已经沾染,他知道这座城市已经沦陷,就算它的守护者再怎样不愿、他的人民再怎样反抗,这一切都注定发生。
然而——即便如此烟雾镜依然不会闭口不言,他从未学会在这位神祇面前沉默的方法,无论是爱恋的低喃还是愤怒的质问,第一个太阳纪结末时他也曾质问过一切的因由,然而羽蛇却从未开口回答,那双翠色的眼眸里究竟看到了什么他至今也弄不明白。
也已不需要明白——现在他已然在他的掌中,夜神的目光从角落里铁链的一端开始描摩,那铁链连接着羽蛇的脚踝;目光向上,站在那里的身影依然挺直,只是在他气息的渲染下多出了些许情`色的意味;就算不拆开领口也能看见脖颈上红色的痕迹,如同某种所有权般特意显露在外。
左蜂鸟说,烟雾镜不可能得到他。
可现在这不能算是得到吗?——夜神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嗤笑的意味,他往前走,从容不迫地逼近了自己被困的弟弟,就算他再怎样逃终究也逃不出这铁链的范围、这个房间的枷锁。
犹如一个巨大的鸟笼。
“我想做什么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才对,嗯?”这几乎已经不是挑衅或者挑拨而是满怀欲`望的挑`逗了,羽蛇倒退一步,方才盛满怒意的双眼陡然带上一层警戒,“羽蛇——你不是一向能够看透一切的吗?”
智慧的神祇,拥有敏锐双眼的神祇——距离更近了,近到烟雾镜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下颌,望进那双翠色的眼睛。
有那么一会儿他迟疑着对方为什么不反抗,但随即他明白羽蛇一定已经意识到反抗毫无意义,他无法在这样的条件下战胜烟雾镜,徒然的反抗只会消磨气力。
他聪明的弟弟。
烟雾镜叹息着吻了吻那双眼睛,翠色的眼帘垂下,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不过烟雾镜也并不需要得到什么答案,他抚摸着羽蛇的脖颈,像在旧日时光里一样拥抱着他,空气似乎变得缓慢而柔和,直到铁链的声响打断了他仪式般的动作。
手指缠绕进羽蛇的黑发里,烟雾镜俯下`身,在他耳边用情人低喃般的话语呢喃出了对羽蛇来说犹如魔咒般的话语。
“——从这座城市存在开始,你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不是吗?”
翠色眼眸里瞳孔陡然收缩。
“烟雾镜——!”
爆发出的怒吼被转瞬扼杀在了喉头,前一刻还在爱`抚着脖颈的手一下子捏住了咽喉,声音与呼吸都被瞬间制住,窒息感让羽蛇忍不住抓住烟雾镜的双手,留下红痕数道。
烟雾镜正在冷笑,他黑曜石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羽蛇痛苦的面容,仿佛要将他痛苦的瞬间也印入脑海,“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他说,话语声还是宛如情话般温柔而缓慢,“你早该知道——我会来毁灭这座城市。”
手指松开,羽蛇掉落地面,他大口地呼吸着迟来的新鲜空气,翠色的眼睛抬起狠狠瞪向了烟雾镜。
“如果你真的那样做了,哥哥。”……他有多久没有叫过他哥哥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烟雾镜倒退一步,将失去了神力的可怜神祇的身影收入眼睛,他泛开微笑,用毫无笑意的冰冷语气说道: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才对吧?”
而后他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没有回头。
5、
针对托兰城的咒术攻击从数月前就已经开始。
特拉克胡潘把一道又一道的咒术施放到了这座城市,从瘟疫到地震,从天灾到人祸,妖神毫不吝啬在这样的场合施展自己的力量,在他的攻击下,托兰城在咒术中摇摇欲坠。
——不,应该说它的守护者已经摇摇欲坠了吧。
当他们还在城外时特拉克胡潘就已经开始这样愉快地想,羽蛇虽然一一解决了他送出去的咒术,可他毕竟不是位擅长咒术的神祇,他并没有细致地解决那些咒术,他仅仅是将那些咒术破坏或者打回。
毕竟他是祭司的神祇而非巫师的,特拉克胡潘露出一抹冷笑。
而巫师的守护神正在他的身旁望着那座城市,羽蛇的气息在城市的风中已经暗淡而疲惫,常人察觉不到这点,神明却能意识到他们现在已经能够大方地走进城中。
“走吧。”烟雾镜说。
进入城市的神祇就像进入了潮水,特拉克胡潘找到了路线以最快的速度越过了整座城市,他注视着这座城市所有的风景,它门楣上精致的装饰、它墙角上华丽的雕刻,城市的树梢上栖息着格查尔鸟,它清脆的鸣叫引来了路人虔诚的目光。
这就是他不断攻击着的城市,自从得知它存在,特拉克胡潘还从未踏入过这里,这让他有些兴奋地颤抖着,尤其是当他想起当他看见这座城市时,也就是它即将毁灭时。
——啊啊,这是座行将崩溃的城市。
他微笑并且叹息着赞美,毁灭本身对他而已其实并无太大的意义,只是想起它会以这样的姿态毁灭让他无与伦比地愉快。
平心而论他对其他诸神间发生了什么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对于这些神祇的印象是那些在世界树上的上位者,而他汲汲无名,只能在这样的故事中扮演角色。
可即便是这样的他也曾听说过关于两个太阳纪之交的那些事,因为那与眼前的这座城市有关,这座城市的历史要直接追溯回第二个太阳纪、羽蛇的时代,这里是羽蛇的城市,是他的王城,从这座城市创建之初起它就在羽蛇羽翼的庇护之下。
特拉克胡潘听闻在第二个太阳纪末,羽蛇虽然曾试图反抗,却在最后顺从了命运的安排,他和烟雾镜之间的矛盾也在这时被彻底激发,兄弟神的冷战延续了数百年时光,直到下一个太阳纪结束他们终于重归于好,世界树上的诸神都以为时日会平稳地行进下去。
第五个太阳纪创造世界时特拉克胡潘也曾在现场,他有刹那瞥见过羽蛇带着被水怪咬去右腿的烟雾镜归来,两位神祇都浑身是血,就算有神力笼罩依然遍体鳞伤,可羽蛇毫不在乎那些鲜血和伤口,他只让他人照看烟雾镜,而后又找来了黑曜石接上他失去的腿。
……接下来要战斗的,就是这两位神祇。
一想到这些特拉克胡潘就有没来由的愉悦,他承认自己的趣味的确古怪,这样的认知不妨碍他继续享受这样的“趣味”,他玩味着眼前这座城市的景色与它最后的美丽,当他们来到这里时,它已经注定毁灭。
因为诸神已经决定了它的命运。
就像他们决定了过往的太阳纪里,那些事物、那些城镇、那些生灵的命运一般,诸神残酷无比,他们残酷地将自己的命运也寄托在这样的漩流中,翻滚的石子将他们一次又一次冲向道路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