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他妈。茂夫结婚了。”他平静而沉稳地看着茂夫,总是插诨打科的笑意不见了。“茂夫,在结婚以前,你只是一个学生。只是我的儿子。但现在,无论你是为什么结婚的,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不会再干涉你的决定。但希望你记住,从现在起,只有你能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他举起手,制止了想说话的灵幻和妻子:“茂夫,你的回答呢?”
茂夫站起来:“我去收拾东西。”
“就一年……”母亲喃喃着。
茂夫垂着头,往楼上走去,灵幻便也站起来:“茂夫,你不用——”
“师父,我们结婚了。”茂夫回头笑了笑:“我自己能收拾行李的。”律几步跟上:“我帮你吧,哥哥。”茂夫点点头,兄弟俩便一起上了楼。
“灵幻先生。”
“是。”
“于情于理,我们都很感谢您。”这位父亲说:“按道理,应该是茂夫对您负责。但从你们的相处来看,您似乎并不这么想。”
灵幻手撑在膝上,低头致礼:“请千万不要对我使用敬语。再说,我毕竟是他师父嘛。这和谁是Alpha谁是Omega没有关系。”
男人很赞同地点点头:“茂夫的超能力很强大,具体强到怎样的地步,我们也没亲眼见过。只是,您能给我们交个底吗?茂夫的超能力真的让他必须和Omega绑定在一起吗?”
“……我觉得不用。”灵幻嗓子发干:“这个只是监察委那边提出的条件……我不想让龙套——茂夫接受安慰剂注射。他的超能力是天生的,虽然和情绪激动有关,但我不觉得到监察委担忧的那个程度。”
“这是您出于个人感情的判断吗?”
“……茂夫可以很好地控制他自己。”
“说实话,灵幻先生,我们从来都没想过茂夫会成为谁的威胁。”
“他从来不是。”
“……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茂夫。我们从来没意识到这孩子积攒了这么多压力,也没能理解超能力给他带来了那么多的苦恼。在他最迷茫的时候,能够遇到灵幻先生,我们真的非常庆幸。”他站起来,向灵幻鞠了一躬,灵幻急忙跳起来想扶住他:“您不用——”
“但是,话虽如此。”他强硬地推开灵幻的手,完成了这一鞠躬,尔后挺直脊背,直视灵幻,说:“作为这孩子的父亲,我还是想问您,您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呢?”
“之前已经说了——”
“我不相信灵幻先生是会因为那种狗屁要求就答应结婚的人。我也不认为茂夫是那种脑袋发热的孩子。我更加不认为,您会试图去影响茂夫的意志——不,就连有这种想法都很失礼。”父亲说:“所以,请您认真地回答我,您真的打算一年后就和茂夫离婚吗?”
“……所有人都有可能离婚。”灵幻听到自己说:“而我不会阻止他寻找自己的幸福。”
09.
“你怎么就不干这行了?”
离职后,灵幻把大学时代的同桌叫出来喝了一杯。回想起来,这人大概是唯一能和“朋友”挂点边的。至少曾有愉快的课堂时光。
“叫人出来就别喝闷酒。怎么,幸福感不高?”同桌觑着他的神色:“你要太执着,干什么幸福感都不会高的。和委托人吵架算什么,做服务业就得学会怎么做孙子。现在上法庭的没几个无辜的啦。”
灵幻失笑:“不……没那么夸张。正义斗士什么的……你以为我中学二年级啊。再说我也不做刑辩。”
“那是为什么?”
“律师没法让我满足。”灵幻说:“不,演员也不能。我需要的是一个集合体。我不接受别人写给我的台词。也不想给别人写台词。”
他若有所思:“我只管我自己——我就做好我的事。”
“哈……说得像你真能不去照顾人似的。”
“那还不容易?
“你这样是会没朋友的。”
“说得像你有朋友似的。”
前同桌呛住了,低低笑道:“你赢了。”
灵幻与他干杯:“不知还会不会见了。”
“不会了吧?”同桌说:“除非恶鬼缠身呐。”
“哈哈,谁说得准呢?。”灵幻心想,这倒是桩好买卖:“指不定哪天你就成我大客户了。”
“无情呐,灵幻,太无情了。难道你就没点感情,为谁的幸福而幸福,为谁的痛苦而痛苦吗?”
灵幻拎着小酒杯的手一顿:“我说,这可不是什么‘感情’吧。这特么压根就是爱情。”
“被你发现了。”同桌嗤嗤地笑。
“想套我的话,还早了一百年呢。”
“那真是失敬失敬。那,难道你就没有对谁抱有爱情吗?”
“没有。”
“何等无情啊灵幻同学。我说的是父母,你想到哪里去了。”
“……灭了你。”
“还是说,”对方似笑非笑,“你其实渴望爱情呢?”
10.
灵幻拉开相谈所的门:“谁——啊,龙套,怎么回来了?”
“周末。”
“我不是给你钥匙了吗,敲什么门。”
“怕师父有客人。”
灵幻看了他一眼:“在看空气上很有长进嘛。”他手在空中一划:“刚刚真让我想到你第一次来相谈所的时候了。那时你才那么一点点,现在都比我高了。大学伙食不错啊。”他抬手在茂夫肩上一握:“哦,不错嘛,也结实了不少。”
茂夫抬手握住灵幻手腕,声音有点哑:“师父。”
灵幻收回手,茂夫默不作声地放开他。
灵幻转身往里走:“最近没什么委托,真是好闲啊。”
“芹泽先生呢?”
“总不能让他一直呆在这吧。既然他真有那本事,也实习这么久了,差不多也该独立了。”灵幻说:“前些日子还被家里催婚,我看他当时都要吓哭了。第一次看到你之外的Alpha被结婚吓哭的。”
“师父不会又跑去帮忙,比如装个年节特供女朋友吧。”
“哈?说什么呢龙套。你师父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灵幻严肃地说:“新年就该接大案子——芹泽那怂样能给多少钱?!”
“那芹泽先生要是出手大方的话,师父就帮了吗?”茂夫说:“再说师父帮了很多人都没要报酬。”
“嗯?那个啊,那个该微妙地说是良心呢,还是该怪拿钱的正主昏过去了呢……”灵幻瞥了茂夫一眼:“怎么,心情不好?”
茂夫低下头:“没有……就是昨天和同学出去玩。”
“嗯嗯,很好。就觉得你也该开始享受大学生活了。”
“然后,就感觉……完全没法影响师父。就像刚才一样,根本说不赢师父。”
“……为什么和同学出去玩会讲到这个话题?”
“就是突然想到的。”
灵幻耸耸肩:“我是师父嘛,要说赢我,你还早了一百年——好吧好吧,至少早了十年呢。”他想揉茂夫的头发,抬手后又偏成拍拍他肩膀:“别想太多。难得回来,师父请你吃饭。”
“不是约好师父要学做饭的吗?”
“哈——你不也没给我整理家务吗?”
“今天回去就做。所以师父做饭吗?”
“……不好吃的话责任自负。”
“嗯,我不挑食。”
“……这里难道不该接‘您做什么都好吃’吗?!”
“那就是欺诈了,师父。”茂夫看着灵幻,漆黑的眼里有温和的笑意:“我才不会骗师父。”
11.
灵幻一贯自负他那张嘴。
他深入人群,滔滔不绝,每有观众,就情绪激昂,锣鼓一响,便好戏开场。但那独白有时过于慷慨,用力得过了头,在亲近者眼里反倒像破绽百出的黑色幽默。
灵幻不知道吗?
这倒并不是。但松懈是定然有的。被揭破后就更放任自流。他既从不铁齿,更无假面依存症。倘若我们愿意承认善意的谎言——那么,大概可以说灵幻新隆是个活得十分诚实的男人了。
然而,在影山茂夫的父母跟前,他那伶牙俐齿锈成一堆破铜烂铁,连着身体都咯吱作响。输入和输出的都是些无意义的数据,他想伪饰,但不知是责任还是什么见鬼的东西,迫使他把真心话都倒了个干净。
他害怕影山父母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自然衡量过自己,考虑到Omega的稀有和自己对这个家庭的意义,影山家拒绝他的可能性不大,但他同时深知,没有父母会真正满意儿子的结婚对象——就连他自己也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