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三天,没有把皇帝盼来,倒是引来了宦官。
十常侍之一的张让带领一队禁军将请愿者都围了,声音尖细高亢得朱雀门内外都能听得见:“蛾贼肆虐,难道就只是我们的错吗?轻信邪道,难道就只有宫人吗?各地不知道有多少人和太平道勾结,其中必定少不了你们的门生故吏!见到蛾贼弃官而逃的也少不了你们的门生故吏!大家谁也不比谁黑,趁陛下危急的时候迫害我等,你们安的什么心?!”
那边世家子弟的人群中就有人出列,高声道:“陛下遇刺之后,我等就不曾见过天颜。如今已有半月,京城内外人心惶惶。尔等行刺陛下在先,劫持宫禁在后,又是安的什么心?”
张让的声音又抬高了八度:“陛下正在养伤,不便见客。”
皇甫嵩还跪在地上,他是结结实实跪了三天,每天跪满四个时辰,跟上班点卯似的,现在已经是两眼红肿衣衫不整。他朝着宫殿的方向拜了拜:“如今蛾贼攻城破郡,六州纷乱,而军服粮草都没有齐备。虽然知道陛下正在养伤,但危急关头还请宫中速速定夺才是。”
“皇甫将军这才是明白人,难怪陛下说您是可以领兵平乱的人。”张让先是冲皇甫嵩皮笑肉不笑地抽抽嘴角,随即抬头高喊,“当务之急是平定蛾贼,此时争权夺利,是生怕雒阳的城墙太坚固吗?我等已经捐出半数家财资助军备,大将军正在调粮,不日就可出兵平叛。”他将双手往袖子里一笼,得意洋洋地注视着有些狼狈的人群,没有胡须的脸上竟然显出两分骄傲来:“你们闹事的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陛下口谕:宦官尚且知道捐献家财为国尽忠,你们呢?”
张让豪迈地回了宫殿。朱雀门关闭,留下世家子弟在外头面色发黑。
“我等自当为国尽忠。”皇甫嵩盯着已经关紧的皇宫大门说道,仿佛在赌咒发誓。
而他身边的众人则一片愁云惨淡:“皇帝又一次站在了宦官那边,我等该如何是好?”
“如今陛下负伤,外事皆由大将军定夺。”皇甫嵩转身上了马车,“唯有大将军才能劝动陛下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皇甫嵩这般赤诚的,其他人大部分心里想的是:“陛下不解除党锢,就休想我们家出粮出兵。”
因为世家和朝廷的扯皮,粮草兵器马匹磨磨蹭蹭,一直拖到四月底才凑齐。而病榻上的皇帝也终于在愈演愈烈的黄巾起义的压力下,答应了各地自主征兵的请求。一些早被宦官集团打压得喘不过气的世家子弟或儒生名士,也在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自带乡勇混入了平叛的队伍。
而此时,各州军情已经一塌糊涂,整个都城弥漫着颓丧低迷的气氛。
雒阳之外是开始肆虐的黄巾军,雒阳城中是旧仇重提的党锢之争,和缠绵病榻的皇帝。在这样的局势下,百姓们当然恐慌不已。别的地方的百姓遭灾了还能逃荒,雒阳的百姓能够逃去哪里呢?出了雒阳,或许还不如雒阳呢。
人在压力之下就需要发泄。这不,外城饮酒作乐的风气就跟瘟疫似的扩散开来。就连东市攒了十年老婆本的小商贩,也把大半储蓄扔进了酒肆换酒喝了。天下乱了,没准明天就被当成太平道处死了,没准后天乱贼就打进来了,没准大后天就政变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曹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跟随平叛的部队开出了雒阳。皇甫嵩跟张奂同属凉州人,且两家当初关系不错,因着这一点香火情,皇甫嵩举荐曹操给自己当副手。曹操独领一支羽林骑兵,算上后勤共五千多人。在中路四万大军中,无论从领兵数还是从官职上来说,也不算小了。
大军开拔的那天,曹操在路过东市酒肆的时候看见了秦六。他披头散发坐在一个脏兮兮的木墩子上,朝大军举起酒坛,看着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酒鬼。旁边一个乞丐醉醺醺地扯着鸡腿,脑袋靠在秦六的大腿上。
曹操骑马,很快就路过去了,他只来得及看见秦六点头致意的动作。
曹操知道,秦六不会再跟自己同路,这次出兵黄巾全要靠他自己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意气风发的虎豹骑,曾经的少年们都长出了胡须。他们跟随曹操多年,终于在如今各个混成了军官,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要建立功勋。毫不掩饰的悍气和杀气在队伍中飘荡。曹操笑了笑,回头凝视前方破败的山河。
他没什么可害怕的。
只有匡扶社稷救国危难的豪情,在冲击着他的心灵。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这篇文第一次写小剧场,满足一下你们舔小六CP的愿望,跟正文无关,别当真。
乞丐:……呜呜呜,因为我没钱,我喜欢的女人,嫁给了西市的恶霸当了小妾……
秦六: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喜欢的女人,我只有喜欢的神明。
乞丐:神……你在开玩笑……神……哪有喜欢不喜欢的……
秦六笑:恩,还是一个掉落凡间的神明。
乞丐:zzzzzzzz(已经醉死)
秦六继续笑,声音已经轻到听不见了:会迷茫,也会耍阴谋的神明。
第105章 黄巾
时间已经滑入夏季,漆黑的云层笼罩在颍水的之上。蓝紫色的闪电此起彼伏,像是在天幕上绘出末世之树的根系。
曾经繁华的颍川郡城已经破败不堪,在噼里啪啦的雨水击打下宛如一座鬼城。暴雨冲刷掉了大街小巷的血迹,也将城墙上烟熏火燎的痕迹化作黑泥。太守府中遍布尸体;而粮仓被砸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大洞,里面空荡荡不见一个粮袋,只有少许粟米被散落在稻草上,经过踩踏后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即便如此,也有两个脏兮兮的乞丐趴在地上找粮,捡到一颗就混着泥土往嘴里塞,然后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满足的笑。
马蹄声由远到近,哐哐踩着污泥和雨水,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响,整齐划一。向西望去,黑色的骑兵已经翻过了破损的城墙,沿着主干道往粮仓的方向疾驰而来。
东汉尚水,穿黑。
乞丐们惊慌失措地解下头上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黄巾,往泥土里一滚就想跑。还没跑出几步,其中一个就被冰冷的箭枝贯穿了咽喉。沾血的粟米粒映照在光可照人的铁箭头上,说不出的嘲讽。
“啊。”同伴的死带来无比惊慌,让还活着的流民手脚发软跌坐在地。
弓箭手拍马向前,正欲再补上一箭,就被自家的主将喝止了。“曹旧,回来。”
曹旧收弓:“主公?”
曹操的盔甲都被暴雨打湿了,水珠顺着鼻梁往下流,但声音却低沉平稳:“我等要找的是波才所率领的乱贼主力,留个活口好问路。”他用长戟抵着那流民的脖子,开口就是颍川方言:“我且问你,黄巾主力,在何处?”
流民的眼珠刚转了半圈,脖子上就出了一道血痕。
“我……我我我说,他们劫了粮草钱帛,就往北边去了。”
曹操没动。
“将军,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不过是来捡点残羹冷炙……”
曹操目光划过流民的腰绳,金丝混编,一看就不是他能拥有的物件。长戟划过,血液喷洒在街道上,转眼就被雨水稀释成嫣红。
“走。”曹操调转马头,给骑兵队下令,“郡城已破,往北侦查。”
他走得果断,没有给惨遭灭门的颍川太守府一个多余的眼神。很久以前,他和阿生一起在这里生活过,那是一段平静幸福的少年时光。但曹褒去世已经十八年了,太守府经历多任主人修改,早就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
如今更重要的,是平定黄巾。
与大家通常观念中抢了就跑的乌合之众不同,黄巾军是有主力部队的。虽然说八州并起,攻城略地,但黄巾最精锐的部队只有两支:一支在巨鹿大本营,由张角兄弟统领;另一支就是颍川波才部,汇集各路精英直逼雒阳。
如果是阿生在这里,她一定会说黄巾军的纲领是失败的。上千年的历史证明了农民起义要想成功,不是广积粮高筑墙,就得走农村包围城市路线。可黄巾军的选择都不是攻打城市了,他们选择攻打首都!这不是地狱模式吗?
而东汉王朝的排兵布阵,也正是以守卫雒阳作为核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