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识美人+番外(15)

直棂门虚掩,他轻叩两声便推门而出。

“霍园主,冒昧打扰,实在有急事相商。”谭义芳道了句虚话,一抬头便猛地愣住。

此处与堂屋不同,屋内无光,只在头顶凿了扇天窗,晦涩暗昧的光线透进屋中,阴沉不明。霍川正坐在紫藤圈椅上,眼睛覆白纱布,下颔微紧状似不愉。尚未等谭义芳做出反应,已有盏山水茶杯迎面袭来,他险险躲过,才干的脑门相继冒出冷汗。

霍川脸色沉郁,心情不佳,“滚。”

茶杯砸在直棂门上破碎一地,屋内难以视物,谭义芳稍不留神便扎一鞋底,他忍着痛解释:“今次是我冒犯,事出紧急情非得已,霍园主请见谅,听我细细解释。”

霍川没出声,他身旁暗处立着以为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开口一把好嗓子替他解了围:“先去正堂候着吧,没见这处正忙着?”

饶是谭义芳心急,此刻也不得不听从,他震慑于霍川的威严之下,惶惶退出房门。

室内回归平静,霍川解下眼前一圈圈白布,眼皮子能感受到极其微弱的光,然而睁开眼依旧一片漆黑。他无神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将纱布随手扔在地上,静坐片刻拾起拐杖便往正堂踱去。

身后替他医治的男子于心不忍,“成淮,有朝一日我定能保你眼睛痊愈。”

霍川脚步未停,“这一日需要多久?十年或是几十年,我看不如便一辈子瞎着。”

说罢自暴自弃地往外走,他这双眼睛从八年前失明,若能医好早已好了,何苦蹉跎至今。门外是循声而来的管事,将他扶出门槛领往堂屋,廊庑下试探地问道:“园主可知谭家此行所为何事?”

“能为何事?无非是谭家那点吊兰生意。”霍川讥诮,“莽撞冒失,跟谭家女郎倒是如出一辙。”

言罢顿了顿,“稍后准备一辆车辇,送段郎中回医馆。”

管家迭声应下,转眼两人已走入正堂,迎面是谭义芳讪讪赔笑。

☆、第14章 五香豆

堂屋谭义芳已恭候多时,他是谭家数十年的老管事,跟着谭老爷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几十年如一日。可惜人品不如谭老爷,偷奸耍滑,张口便跟吃了猪油似的,将人哄得服服帖帖。

霍川不吃他这一套,仿佛没听见他讨好话语,坐在条案旁的八仙椅上理了理织金云纹袖襕,“谭管事行事如此匆忙,不知何事紧急?”

管事命人送茶水来,君山银针竖悬下沉,清香甘醇。

谭义芳方才茶水喝得多了,目下看见禁不住双腿一紧,避开视线恭维道:“不知园主有事,方才冒犯请您见谅。此次前往是为两家生意,先前谭家吊兰都是出自霍家园圃,价格公道种类上层,是为佳品。家主此次有意将其做大,如今只苦恼余钱不足,前几日已经收下对方定金,若是未能如期送往,恐怕要赔偿大数额的违金。”

霍川不紧不慢啖了一口,“宋家钱不足,找我有何用?”

他的态度与先前天壤之别,谭管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觍颜道:“只求您能宽限些时日,宋家先运送一批吊兰过去,待事成之后一笔付清。谭家与您合作多年,是何品行您再清楚不过,定不会做出过河拆桥的行当来。”

音落霍川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其中讽刺意味不言而喻,“谭家此次要做的是永安城生意?”

“是是。”他一笑谭义芳便头皮发麻,顾不及想他为何得知,如实相告,“是永安庐阳侯府。”

说罢许久不见对方反应,他悄悄抬眼乜去,霍川缓缓婆娑茶杯浮雕,眼睛定在一处缓缓:“谭家厚望,然恕霍某不能宽恕。”

谭义芳怔楞,旋即不能置信地恳求,“园主,您是知道的……”

霍川不留情面地打断他话,“谭家为何不去请求宋家,我记得两家素来交好,谭家有难,他家岂会坐视不理?”

一句话说到谭义芳心坎儿里去,他愤愤然叹了口气,话里不无怨怼,“宋家这回端是打算作壁上观,我才从宋家出来,宋老爷对此不闻不问,可谓教人心寒不已。”

霍川饶有趣味,“宋家都置你谭家于不顾了,我又有何立场帮助?”

他与谭家本就来往不多,花圃大都是管事料理,只不过机缘巧合与谭老爷会过几次面。两人意趣相投,能谈得上话,是以才对谭老爷印象深刻。但前后两次与谭家人接触,印象实在说不上好,甚至心中生出厌烦。

话语决绝,谭义芳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平常的好口才在他这成了摆设,瞠目结舌。

不怪谭管事无能,盖因霍川面无表情着实吓人,他脾性古怪,阴晴不定。旁人都能从眼睛看出情绪,奈何他是个瞎子,眼里并无丝毫光彩,深沉乌黑的瞳仁有如深渊,不遗余力地将人席卷而入。

再加上耳房那一幕,他大抵是在治眼睛,突如其来的茶杯吓得人肝胆俱颤,再也不敢造次。

谭义芳慌神的工夫,霍川已经起身招呼管事,“送客。”

此行无疾而终,谭义芳心有不甘,他不出面帮助,谭家势必要赔偿大部分违金。这是个棘手问题,谭家哪来这么多闲置的钱,届时势必要典当泰半家业……他斗胆拦住霍川去路,“霍园主,不看僧面看佛面,您跟家主交情深厚,岂能对此坐视不理,眼睁睁地看着谭家落难?”

管事来不及提点,霍川便险些撞到他身上去,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谭管事何必给我扣高帽,此言霍某承受不起,请另寻高明。”

他话里透出不耐烦,谭义芳纠缠不得,唯有一步三回头地随在管事身后离去。

*

廊庑下立着一颀长清瘦身姿,是方才在耳房为霍川治眼睛的男子。

霍川察觉他的存在,停步随口问了句:“怎么还没走?”

男子斜倚在廊柱下,遥遥眺望园圃门口,随口答应了句:“等车辇来接我。”

他便是霍川口中的段郎中,字怀清,与霍川相识数十年,至交好友。他是个闲散性子,整日东奔西走,四处游历,前不久才在陇州安定下来,开了个不大出名的医馆,整日以专治疑难杂症为乐。

段怀清的医术称不上精湛,他是这方面的鬼才,专挑旁人不敢下手的偏方医治,效果往往事半功倍。然而是把双刃剑,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是以平常人家不敢冒此风险,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去请他,死马当作活马医。

霍川相信他,不只因为两人关系匪浅,而是他见多识广,经验富足,走访大江南北颇有见地,比其他庸医强上多倍。

“堂屋无人,你可以去里面等候。”霍川从他身侧行过,善意提点。

段怀清懒怠地收回视线,落在他手中拐杖上,“你不如便同一道去城里走走,我医馆新进了几种药材,对你眼睛或许有用。”

霍川只嗯了一声,“改日叫人送来便是。”

这副坦荡荡理所当然的口气教人听了真个不痛快,段怀清双手环绕挑眉看他,不由好笑,“我是郎中,可不是你贴身婢子。”

语毕两人皆一滞,段怀清自知说错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换话题,“听闻宋家近来教你调香,结果如何?”

霍川冷声一哼尤为不满,“手脚粗糙,毫无眼色,我前日已打发他回去。”

宋家临时换人,他焉能不知其中缘由,泰半是宋瑜不愿意前往,临时找人推脱了。他想起马车里宋瑜无助哭泣的颤音,软弱可怜,甚至他靠近时都能察觉她不由自主的颤抖。她这样怕他,怎肯再有瓜葛?

霍川驻足思量片刻,“陪我去宋家香坊一趟。”

他额上留下的疤痕未褪,全是她的功劳,无论如何也不能一笔勾销。

她不肯前来,他便去见她。

*

段怀清不知他跟宋瑜牵扯,虽疑惑但也痛快答应。

自打霍川开这个花圃便鲜少踏出过,大有归隐田园的架势。听闻平康里引入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他还没顾得上前往,岂能错过。霍川以往便不爱招惹这些莺歌燕舞,双目失明后更是未曾涉足。他身为好友,总归要带霍川领略一番其中销.魂,段怀清如是想到。

车辇从城门入,径直驶往城南街巷,段怀清打帘向外嘱咐:“先回医馆一趟,我有事叮嘱。”

霍川正靠在车壁闭目养神,并未将他的话搁置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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