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弯了下嘴角,道:“没你帮他,他也就只能想出这种除了得罪人之外毫无好处的主意了。那他何时成亲?”
“下月初五,陛下亲自定的日子。”
“陛下还是宠他。”
“是啊,我当年成亲,就只是礼部选的日子而已。”
傅沉沉默下来,五殿下成亲的那一年,正好是他刚从千歌城戴罪归来、最为恍惚难捱的一年,他没有去参加典礼,甚至是在两年后才知道元瑞成亲的事。
他想着,等以后元瑞有了子女,他再把当年错过的一份礼补上便是。
但说起元承……
“陛下从来都不是溺爱子女之人,耐心和宠爱总是有限度的,元承他,总这样胡闹,说不定哪天就会惹恼陛下。太子的前车之鉴,还不足以让他收敛吗。”
“他哪里想得到这些。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说到底,他还是为了我。”
“为了你?”傅沉疑惑地太眼看他。
元瑞端着酒杯佯装闲逛到傅沉身边,小声说道:“是啊,他自己,从来都不想要那个位子。他宁可两败俱伤地也要将太子斗下去,然后,把那个位子夺下来给我。”
傅沉将这句话咀嚼数次,确定自己没有会意错后,才说道:“元承他竟是这样想的……你确定?”
“他是我亲弟弟,哪句话真哪句话假我当然能够分辨。可关键就是,我也无心此位啊,和他说,他还不信我。”
傅沉抬起酒杯,朝五殿下敬酒,同时趁着宽大袖袍遮住口部时说道:“你是因为元壁吧?”
元瑞顿了一下,并未说话,只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转身回到了主位上。
元壁排行老四,是齐妃所生,聪明伶俐,狠很得梁成帝的欢心,可他未满十岁,便成了权力争斗的牺牲品,在某个风清月朗的夜晚,被宫女发现溺亡在了不足半尺的荷花塘里。
当时齐妃宫里的下人有一半都跟着陪葬了,梁成帝悲痛交加,大病了足足三月,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公布那个杀人者是谁。
元壁与元瑞同龄,两人的母妃当时又住得近,时常在一起玩,元壁出事时,他已经有了一点是非判断的能力,也能捕捉到一点阴谋的影子。
这影子在他幼小的心中发芽,和他一起长大,扎根颇深。
“五殿下啊,你不会是觉得,若是当年的齐妃没有争储之意,元壁就不会死吧?”
傅沉问道。
“我这么想有何不对吗?”
“当然不对。有意无意,都是诛心罢了,即便那个孩子逢人便说‘我永远都只想当个王爷’,别人就会信么?即便别人信了,难道就不会故意造谣生事了么?还有你,五殿下,你这么多年处处避让,可太子不还是依旧忌惮着你、时时刻刻紧盯着你么?”
元瑞侧头看着傅沉。
“你想说什么?”
“坦白说吧,这战事,若是一年半载了结了还好,若万一持续个三年五载,持续到我南晋新帝接替旧主,到了那一天……” 傅沉声音极轻,轻到再无第二个旁人听到:“到了那一天,我绝不会再为太子守江山。”
而元瑞吃了一惊,深吸一口气说到:“你真是胆大包天!”
傅沉无所谓地拱手道:“天高皇帝远,怕什么?难不成你还会出卖我。”
元瑞沉默片刻,叹息道:“我做好了应付无数人的准备,却没想到,有一天来蛊惑我的人里面有你,傅沉 。”
“我不是蛊惑你,”傅沉沉着应道:“我是在向你表明我的立场,殿下。”
元瑞目光有些空洞,透过这个宴厅,不知望向何方,分明是热热闹闹的时刻,可却从他的神色之中看到了几分安静落寞。
仿佛夜深人静时幽暗的月色。
过了半晌,他说道:“傅沉,我记得你从来都是袖手旁观,不参与党争的。”
傅沉反问道:“可你真的希望我就当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若你不愿,没人能摆布得了你,向来都是如此。”
“五殿下过于天真了,”傅沉无奈地说道:“我以为的抗争成功,终究也不过是别人计划中的一环罢了。就是因为我不愿被人利用、不愿自己的命运被别人牢牢抓在手里,所以我才在这里,和你说这些。五殿下,你心里应该清楚,若是那位得权,于公,他向来不是什么爱民之人,未来或许更加放肆,于私,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和六殿下?”
元瑞被戳到了软肋,他的瞳孔不自然地颤抖了两下,被傅沉看在眼里,于是他并未继续紧逼,而是缓和道:“当然了,也不是怂恿你学他那一套,阴暗手段斗起来,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如今正值战事,禁不起内斗。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尽早做出决断。”
元瑞隔着两台案几,向他举杯,两人对饮。
二更的梆子想了三声。
宴会散去,五殿下已经离开,众多坚持到最后的当地官员直立着的已经不多,纷纷由家仆抬着狼狈离场。
傅沉今日也喝了不少,但多年从军的习惯令他时刻保持着警惕和清醒,微醺却未醉。
但酒气上涌,身体从里向外散着热气,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府去,打算再到城楼上视察一番,顺便吹吹风。
可走到府门处,脚步忽然一顿,他又折返回去,心里想道,只去看一眼,若是她睡了,便不吵她。
于是脚下生风地几个起落,回到了自己的主院。
四周万籁寂静,唯独宋语山的屋内,闪着烛火,像深夜里一盏灯。
傅沉试着推了推门,摇摇晃晃地果然未落锁,他停下,反手将门又拉好,轻轻敲了两下门,又在门外故意咳了两声。
很快门里便传来一阵哒哒小跑的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来到门前,随后傅沉手里一空,房门被打开。
“才二更,这么早呀!”
宋语山笑得比这屋内的烛火还要明亮,眼睛也亮闪闪的。
傅沉测着头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忽然弯下腰去,从宋语山腿弯儿处将人抱起,几乎是抗在肩上,飞身跳上屋顶。
宋语山一阵天旋地转,全身悬空的感觉令她不由自主想要惊叫,可叫声却被淹没在了几个起落的风里。
“你要——带我——去哪——啊——”
头朝下被人抱着的感觉并不太好,再加上傅沉施展起轻功来速度过快,宋语山一句话被切割成了断断续续的几段,饶是如此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傅沉平稳地说道:“不告诉你。”
气得宋语山差点在他背上一个白眼翻过去。
第86章 跌落
城楼上值班的士兵刚换完新一轮的岗,一支巡逻小队踩着矫健的步伐从阶梯处经过,忽然从天而降一个庞大身影,令四人齐齐怔住。
“傅……傅……”一个士兵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傅”了许久,他反应最快,可嘴巴却跟不上。
“傅将军好!”其他三人后来居上,齐齐行礼道。
傅沉朝他们微微点头,道:“辛苦你们,去吧。”
几人又是一礼,退着让出一条道来,继续巡逻去了。
走出了好远,那反应最快的士兵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外面山上的土匪来咱们城里抢姑娘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迟迟没听到回应,转头发现其他三人正用看戏的目光盯着他,其中一人笑道;“好哇,你说咱们将军是土匪,我回头可得告诉罗副将去!你等着吧!”
“去你的吧!你们这些损友,还是不是兄弟了!”
那人急道,用没拿武器的那只手狠狠怼了他一下。
又一人说道:“说起来,傅将军抱着的那是谁啊,刚才急匆匆的,也没看清。”
“还能是谁!宋姑娘呗!”
“你瞧见了?可三更半夜将军带宋姑娘来城楼上做什么?也不怕被风吹坏了身子。”
“你管那么多作甚!值你的班得了!”
“靠,还不是你先起的头?”
几人闹了几句,压下好奇心,继续在城楼上巡逻。
宋语山也正为着同样的问题困惑不已,而且这个姿势极不舒服,她觉得要是傅沉再这样抱着她飞上飞下,她不敢保证自己什么时候忍不住吐到他身上。
好在在宋语山到达忍耐的极限之前,傅沉停下了,他轻轻地将人放下来,替她拢了拢散乱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