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对我来说如同蝼蚁,可他却是我的朋友,我甚至无法将带有我家族印记的药用在他身上……”
听到此处,宋语山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可看到沈言休的手里一直把玩着那只翠玉毛笔,顿时又说不出话来。
“或者也可以说的简单些,其他人,是我觉得他们必须死,而这个人,是太子……原太子殿下要求他死,我再三劝阻,保证他绝不会说出哪怕一句秘密,可太子不信我、也不信他……”
“这就是你背叛太子的原因?”宋语山问道。
“是啊,哈哈哈,”他笑道:“是不是很可笑?我也觉得很可笑,可是当我知道我生了重病、再无几日好活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不再是夺嫡、党争,甚至不是如何延长生命或者享乐,我只感到害怕,我没想到这么块我就要去地下见他了,在恐惧过后,我发现我费尽半生心血换来的东西毫无意义,对他的愧疚压垮了我,每个深夜,都有无数个声音在喊我,质问我,杀了他,后不后悔?”
“到了那一刻,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后悔、愧疚。于是我游说太子谋反,其实他原本心底里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被我勾出来放在明面上了而已。”
宋语山摇头,没想到太子疑心破重的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兄弟都要日常疑上几遭,终其一生,唯独信任沈言休一人,在他的帮助下坐稳了太子之位,却也是在他的算计下,丢了性命,一无所得。
“令我没想到的是……咳咳……”沈言休看着宋语山,带着无限遗憾地说道:“没想到你居然能活下来……”
宋语山没料到他如此直接,却也未恼,说道:“这也是你安排的?”
沈言休耸了下肩膀,有气无力地说道;“这是我这一生,唯一一个为了我自己设的局,结果还失败了,可惜啊,可惜。”
宋语山反问:“希望我死的不是你吧,怎么能说是为了你自己设的局?”
“当然是为我自己。你还太年轻,你不懂,只有这样,我才能被她记在心里,而这,也是我余生里最后所求了。”
过了良久,宋语山轻声说道;“她会记得你的……”
沈言休看向侧方,死牢里是没有天窗的,可他的视线却像是要从厚重冰冷的牢房墙上生生凿出一个洞来,让他看一眼带有无限可能的、希望的光。
“你没告诉傅沉?”
“没有。”
“为什么?她想你死,你却包庇着她?”
宋语山沉默了,关于这件事,她甚至都没有想过为什么,而是极其自然地将其藏进了心里,随着胸口的那一道伤口一同慢慢愈合。
或许,是因为那原本抵在了她心脏上方,却又在最后一刻偏离了的刀尖。
也或许,只是因为她想留住傅沉心里、关于幼年的那一丝美好而单纯的记忆。
“可是傅沉他……”沈言休说到此处,听到走廊上行走的声音,他摇了摇头,改了主意,向后靠在了墙上,像是找到了极舒适的姿势,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轻声道:“他来接你了。”
话音刚落,傅沉轻咳两声,出现在牢房门口,向宋语山投去探寻的目光。
宋语山看了一眼沈言休,没再说什么,对傅沉点了点头,道:“我们走吧。”
傅沉拉着牢房门,让宋语山先出去,正要关门时,他忽然转身,没头没尾地对沈言休说道:“最后那场棋,是谁赢了?”
沈言休怔了一下,随即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说道:“我赢了。”
“但……她让了我一子。”
傅沉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丢给他,说道:“收着吧。”
而后同宋语山离开了牢房。
过了半晌,沈言休才回过神来,将地上的那东西捡了过来,仔细地擦了擦,那是一枚“卒”。
他将此物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心里握着翠玉毛笔,喃喃自语道:“倒也不是空着手走这一遭。”
*
以前宋语山曾是个一件小事要来回想上半日的人,但自从经历过许多劫难和生死之后,反而养成了将过去事抛诸脑后的习惯。
沈言休其人,固然令人既愤恨又惋惜,可这都是他自己的抉择,他如此聪明的人,应当早也已经预见到今日的结局了。
宋语山看清了前因后果,也只在路上沉默了一小会儿,马车到家时,便又恢复了欢快的样子。
她拉着傅沉的手走到了门口,隔着一个巨大的院子隐约闻到了厨房里有烤制点心的香气,耸了耸鼻子,正要直奔香气的源头,忽然感觉肩膀上一沉,同时耳廓一热,有什么湿溚溚的东西在舔她的脸。
宋语山吓了一跳,完全本能地双眼紧闭朝傅沉扑过去,手脚并用地攀着他——虽然这样除了影响傅沉帮她解决问题之外并无任何好处。
傅沉过了片刻才将宋语山肩头的东西拎下来,他搂着宋语山的肩,奇道:“怪了,这小东西以前不都是扑我的么?”
“什么小东西……”
宋语山终于将眼睛睁开一道小缝,见傅沉手里一个白花花的长条,看上去像是……
她猛地一震,跳了起来,激动地双手抱过它,几乎喜极而泣道:“小灵儿!你也回来了!”
说着将它抱在自己颈弯处,歪着头蹭着。
她受伤醒来后一直都没有看见小灵儿,也犹豫了几次,但终归没有问它的下落,她知道小灵儿认主,自己离开这么久,小灵儿说不定已经回了蒙蒙山、或者去别处寻找她,总之没有留在侯府才是正常的,自己若是多嘴问了,说不定还会给下人惹麻烦。
可没想到今天它就出现在了院子里!
宋语山揉着它的头,感觉她沉甸甸的,份量重了许多,只是毛发有些脏污。
“你跑到哪去了啊小灵儿……想我了没有?”
宋语山同它贴了贴鼻子,小灵儿微微挣扎,宋语山将它放回地上后,它围着两人跳了几圈,然后一步三回头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还摇起了尾巴,似乎是想让他们跟上。
宋语山歪着头道;“怎么愈发像只小狗了?这是要带我去哪?”
说着还是跟着它走去,傅沉也跟在后面,两人被它引到了后院罗战住所附近。
罗战蹲在一个草垛附近,好像在走神,抬头看见宋语山,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神情。
而草垛里,传来低微的“嗷嗷”声,宋语山走近一看,那里居然团着两只幼崽!
“天啊!这……这是小灵儿的孩子?”
她惊喜道,又说道;“小灵儿你居然背着我当妈妈了!不过罗战,你怎么这副表情,看起来像是……像是……哈哈哈……”
她笑得快要岔气,罗战十分迷茫,傅沉轻咳一声,补充道:“你这副仿佛做了亏心事的惭愧样子会让人觉得你就是这两只崽的爹。”
罗战瞠目结舌,忙起身到;“侯爷您又拿我开心了。不过吧……侯爷,您仔细瞧瞧这两只崽子……”
“让我先瞧瞧!”宋语山道:“我要看看小灵儿这是勾引了哪个山头的小狐狸……诶?”
她抱起幼崽之后终于发现了异样,傅沉也上前看了一眼,同样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两只幼崽还没睁开眼睛,虎头虎脑的模样,颈子上湿溚溚的,可能是才被小灵儿从别的地方叼回来。他俩长得几乎一样,嘴巴平且短,浑身黑色软毛,颈子上一圈白毛,其中一只尾巴尖也是白的。
三个人一齐沉默在了原地。
半晌,傅沉说道:“罗战,安排厨房今晚煮几块不加盐的排骨。”
“啊?”
“给二黄和小灵儿,算是……补个婚宴。”
“哈哈,”宋语山被傅沉一本正经地语气逗笑了,她苦恼地说道:“不是吧,狐狸和狗,怎么能……”
这两只幼崽和二黄长得一模一样,毛色不差分毫,简直是看一眼就能破案的那种。
傅沉想了一下,说道;“语山,其实我四年前就想告诉你,你一直当狐狸养的这东西,八成是只狗。”
如今生了一窝狗崽,剩下的两成也有了证据。
宋语山哭笑不得,拿手指去戳小灵儿的头。
他们将小灵儿的崽子抱回了洛湘苑。
罗战正打算离开,忽然被傅沉叫住,问道:“你最近是怎么了?”
罗战忙道:“没……没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