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覃作为女子,比自己的生父要高了几乎一个头,她站在比较低的台阶上,这才得以和林贵君平视:“没事就不能向父君请安吗?儿臣也只是想过来看看父君过得好不好。”
她把林贵君从宫中接出来到现在,对方极少与她说话,不复以往的亲近不说,还执意要弄了个祠堂,常伴青灯古佛,因为和尚要光着头,林贵君便选择做了道士,真真的整日吃斋茹素,做个修身养性道士来。
当然她也绝不会让自己的父亲真的去吃那粗茶淡饭,即使是最普通的糕点,厨子也是想着法子做得精细,故而林贵君虽然只吃素,下巴还圆润了两分。
林贵君脂粉未施,头上也不再插什么凤凰金步摇,简简单单的发髻和一根金丝楠木做的木簪子,比起在京都皇宫里的华丽,如今的他多了一份静雅之美,如同被山泉涤荡过,静美古朴。
但这静雅只是表面而已,他修身养性这么长的时间,遇上自己这个花了大心思的女儿,情绪起伏不自觉的就变得大起来,潋滟的眸子中更是多了一分发自内心的愤懑:“你有那个本事,眼里真要有我这个父君,当时怎么不把你妹妹和你弟弟也救出来?”
容覃语气平静道:“若是全部用了替身,容瑾她难免起疑。”
“放屁!”毕竟是大家养出来的闺阁公子,林贵君虽然也心狠,但脏话的词汇量有限,愤怒下也只吐出这两个字来,“你若是真心想救,又怎么可能弃了她们不顾,还有你的母皇,她毕竟,她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当初又怎么能下得去手?”
林贵君颇有几分痛心疾首,在刚被容覃移花接木出来的时候,他伸手就给了自己这第一个孩子一巴掌,还失望至极地骂了一声:“孽畜!”
他对这容覃当然是寄予了极高的期望的,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成才,能够讨启文帝的喜欢,更希望她能够坐上那一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君后生的那几个孩子他不在乎,但他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在那场容覃放的大火里活生生的被烧死怎么能够叫他不心寒。
他希望容覃狠心,却也矛盾的希望对方保留这温情,至少要对血脉至亲保留足够的宽容,而不是个眼中只有权势的冷血怪物。他对那个女人多少还是有感情的,即使启文帝后宫也不少人,可哪个皇帝不是这样的。
为了林家代表的势力,启文帝曾经独宠他多年,即使后头有了新欢,除了君后之外就没有谁能够比得过他的地位,林贵君对自己的妻主是有情的,对自己含辛茹苦生下来并养育长大的孩子就更是有情。
容覃小的时候承欢膝下的时候就没有让他操`过什么心,父女两个的感情还算是深厚。可是在后来,因为行军的缘故,她就只有过年时节才能回来,这几年父女两个的感情越发疏远,虽然还有那层爱和血缘联系着,但比起另外两个孩子来说,他对容覃的爱显然掺杂了太多利益子啊里头,容覃让他留在宫里的孩子死在大火里头,又对启文帝他的枕边人下了狠手,尽管这也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但是因为他不了解,无法掌控,自然就会对前者生出畏惧之意,他对容覃的父爱也就越发的浅薄。
“权力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有人挡了你的路,就绝不要留情的把她解决掉。这个不是父君您教给的吗?”寒风夹杂着雪花从门外呼啸而来,穿堂风刮起女子单薄的衣衫,却丝毫没有让这具健康的身体有半点颤抖,容覃不为生父的指责而激动,而是目光平静的来阐述这一个事实。
林贵君一时间被她梗的说不出来话来,又愤然说了一句:“可我没教你对自己的手足和母亲也下手!”
容覃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这不是一样的吗,三皇女也和我一样流着母皇的血脉,父亲在宫里那么多年,难道还放不下一个母皇,奢望着一个皇帝独一无二的爱情?”
林贵君沉默片刻:“当然没有。”
“既然没有,父君又何必为了此事和女儿离心,这天底下的人都看着呢,不需要过太久,我就会让父君坐上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位置。”
“凭什么,就凭你现在这副颓唐风流的样子?”男人不以为然,容覃的荒唐多少通过侍女的口耳传到他这里,以前的容覃或许还有可能,但现在听到这话,他只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实在是太过狂妄自大。
“好的猎人总是要让猎物放松了警惕才出手,尤其是在面对狡猾强大的猎物的时候。”容覃的眸若寒星,完全收敛了在外头的那种风流样子,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显得稳重,又带了几分肃杀。
林贵君看了自己的女儿老半晌,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背对着容覃:“,行了,我累了,你下去吧。”
“父君保重自己的身体,女儿告退了。”容覃便又踏着木屐离开了这昏暗又阴沉的小小祠堂。
☆、第五十八章
朝政既稳,新帝容璟便开始着手处置这朝堂内的蛀虫,先帝走得太匆匆,并未给她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朝堂,不仅不干净,还错综复杂,那些世家老臣的势力盘根错节,容璟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的个性本就比较软弱,虽然有大改的念头,却始终下不了那个决心。
贺爽便成了她手里砍向这些老臣的一柄利剑,虽然都知道是皇帝有意,但那些倒霉的臣子及其亲属家眷还是忍不住迁怒到贺爽的身上,总有那么几个想着鱼死网破的来找贺爽的麻烦。
好在容晏实在挂念做妻主的安危,十二位燕云十二骑里就派出了十位贴身保护贺爽,几次的刺杀都是有惊无险的挡了过去。
虽然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但容晏本就贵为帝卿,和容璟的感情也尚未深厚到那个地步,又听着燕云十二骑汇报今天马车刺杀事件,他的脸又沉了一分,心里便难免有了怨。
他往屋里头走,贺爽倚在软榻上头阖眼休息,她的面容上有几分疲倦,眼下还有些许青黛之色,想着上朝时见到容璟那春风得意的模样,他心里的不忿越盛,又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拿了叠好的薄毯给自家妻主盖好。
贺爽的睡眠向来很浅,他刚给她盖好,贺爽就睁了眼,眼神还很迷茫,声调也是软的,带了些许鼻音:“是晏儿回来了。”
容晏应了一声:“你好好休息,我给你盖个毯子免得着凉了。”
贺爽便重新阖上眼去,脑袋枕在容晏的大腿上,呼吸很快变得轻且绵长。
容晏便定定看着自家妻主,他的手又把那滑落的毯子给拉上来,细细的打量着贺爽的面容,目光带着化不开的情意缠/绵。
贺爽这一睡便是两个时辰,外头已然是暗夜,搁在桌上的晚膳又被热了一回送过来,她坐起身来,便觉腹中饥饿,漱口之后执了银箸便开始用膳。
一直等她醒来的容晏也揉了揉发麻的大腿,坐在她的对面开始细嚼慢咽。
等到下人撤掉了桌上的碗筷,妻夫二人独处起来时容晏便止不住提及了朝堂之事:“皇姊央你做的那些事,有些能推的便推了吧。”
贺爽摇了摇头:“陛下是这天下的君主,臣子为她做事是本分,哪能用的了央这一字。”
“妻主说的对,是我用错了。”容晏心下叹了口气,容璟刚开始让她们办事的时候,确实态度客气用央字完全不过分,可是近来容璟的那颗君主之心已经被养大了,让贺爽去办那些那办之事的时候也是理所当然的姿态。完全不顾及到他这个做弟弟的感受,也不因为贺爽替她挡了那么多的灾有半分的愧疚之心。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陛下已经撤了我太傅一职,以后太女便由李冉教导,我今后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和晏儿待在一块了。”
容晏问道:“怎么突然就撤了太傅一职?”他先前并不高兴容璟让贺爽去教太女,因为贺爽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但现在这突然撤了职,短暂的开心之后他心中又升起忧虑。
“大概是陛下觉得我能够教太女的东西有限,那李大人学识渊博,更适合教导太女吧。晏儿也别想那么多了,我身上事情太多,把这一任去了反倒是好事。”
贺爽几乎是不会主动去讲容璟的坏话,一个是因为隔墙有耳,另一个则是因为她也不能够把握自己的地位和大燕江山在容晏的心里孰轻孰重,很多事情,容晏有自己的考量,她说多了反而对自己是有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