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慕去换下刚刚被弄湿的睡衣回来,看到她拖沓的动作,不由得叹气,认命的接过她手中的毛巾,半跪在她身后的床上替她擦头发。
“懒死你得了!”察觉到南阅在强忍偷笑后,夏慕忍不住点了点她的脑袋,嘴里吐槽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南阅蜷起膝盖,隔着被子将下巴搭在膝盖上,于是半张脸也埋在了松软的被子里,只露出双眼型流丽好看的桃花眸,璀璨的灯光落在少女眼底,清亮的瞳孔显得一尘不染,似乎眨眼之间,所有的狰狞黑暗被人尽数抹去,露出本该属于她的纯白底色来。
听到夏慕的吐槽,丝丝缕缕暗戳戳的笑意便完全的显露出来,桃花眸内盛满笑意,看起来有种软乎乎的漂亮,十分的夺人眼球,却没有任何攻击性,叫人见了便忍不住心底发软。
“你刚刚怎么回事?”夏慕在她嘚瑟的笑意中翻了个白眼,随即又抿了抿唇,替南阅擦头发的同时,状似随意的开口问道。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人觉得她只是在随口找个话题打破房间里过分安静的氛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底有多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夏家和南家是世交,夏慕和南阅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她们对彼此的兴趣爱好了如指掌,了解对方远胜于了解自己,可这段时间以来,夏慕却发现她有些看不透南阅了。
身为夏家嫡支的独女,自幼被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的夏慕性格极为伤势,然而她性格虽强势,却并非控制欲强烈的人,性格中强势的一面也从未显露在南阅面前。
最初察觉到南阅的变化时,只当她是因为短短月余的时间里先后失去父母,打击过大行为失常,因此夏慕并没有追根究底,只是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她,希望她能早日走出伤痛。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她却发现南阅的状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加的严重,担忧不已的她这才匆匆向学校请了假,丢下手中的所有事务,搬到南家别墅,整日里陪在南阅身边。
夏慕一直都很了解南阅,从来被父母小心呵护在羽翼下娇宠着长大的孩子,心性如同稚童般干净纯粹,单纯善良,懂事乖巧。
可夏慕也知道,掩在这副天真稚气外表下的,是她坚韧执拗不服输的倔强性格,这样性格的南阅,父母的相继离世虽然对她打击甚大,然而被迫扛起的责任却也会让她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站起来,绝不会轻易崩溃。
然而这段时间以来,夏慕却惊悚的发现,很多时候南阅都还是那个一眼就能看透的,虽然略显疲惫,却依旧对未来充满期盼的干净向上的灵魂。
可也有那么一些时候,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她却会不自觉的流露出,那种充满憎恨和绝望的,堕落的黑暗气息,甚至带着几分隐隐的狰狞血腥气。
从南阅的父母相继离世后,夏慕曾两次见过南阅流露出这样的气息。
第5章
第一次是在学校时,她陪着南阅去找老师续假,后面的程序是她看南阅实在是无精打采,独自替南阅去办的,所幸之前她也陪着南阅办理过这些手续,老师对她熟悉,也知道发生在南阅身上的事,再加上南阅等在外面,倒是爽快的将假条批给了她。
等她拿着假条出来时,便看到南阅精神恍惚的站在走廊上,努力的向栏杆外探出身去,只差一点点,若是夏慕没有及时的拉回她,南阅便会自老师办公室所在的七楼走廊上掉下去。被夏慕拉回来时,南阅眼底近乎寂灭的情绪,让夏慕触目惊心。
第二次看到南阅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则是在刚刚,她想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
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夏慕便忍不住心底发寒,将自己完全浸入水中放弃挣扎的少女,脸上的神情疲惫而绝望,却又满满的都是解脱,唇角甚至勾起了愉悦的弧度,似乎对死亡充满了期待。
若非浴室里一直没有动静,她心底不安,忍不住进去查看,南阅是不是就要这样,在她一墙之隔的地方,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世界?
一想到这样的结果,夏慕便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腮帮子因为过于用力的咬合变得坚硬,脸部原本柔和的线条也因此变得锋锐无比。
“做噩梦没有回过神来,”南阅闻言,扭过头,委屈巴巴的看向身后冷着脸的夏慕,用把软乎乎的声音撒娇似的开口:“还好夏夏你来的及时,把我给拉起来了。”
夏慕定定的和她对视半晌,最终在她清澈的目光中败退,无奈的叹气,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干毛巾放到了床头柜上,戳了戳她的脑袋,语带妥协:“睡觉吧,大小姐。”
南阅于是嘻嘻一笑,躺在床上左右滚了两下,用被子将自己裹得跟个蚕蛹似的,夏慕在她身边躺下,抬手关了床头灯,因为开了空调而显得如春日般暖烘烘的卧室便陷入一片黑暗中。
“你在家休息得也够久了,明天我陪你回学校去销假吧,”黑暗中突然响起夏慕极具辨识度的清冷声音,虽说是半询问半商量的用词,然而她的语气态度却很坚定,带着不容反驳的坚持。
长久的沉默后,南阅极小声的应了一声,夏慕于是满意的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带着安抚的意味,随即,半夜爬起来折腾这么一番早已累极的夏慕,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中。
听着身侧清浅悠长的呼吸声,南阅却是毫无睡意,自从父母离世后,她的睡眠就变得格外的差,整夜整夜的躺在床上在黑暗中静待天亮。
即便是偶尔难得的入眠,也被噩梦纠缠着不放,甚至于每次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后,也总会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回不过神来。
意识可以清醒,噩梦可以脱离,可梦中那些绝望的,悔恨的,憎恶的,甚至是血腥的负面情绪,却如影随形,从梦境里纠缠到现实中,长久的盘亘在心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她的情绪,她的思维,甚至于她的一举一动。
南阅清楚的知道,自己正被那些情绪操控,变得越来越阴郁,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可她对此无能为力,无法控制梦境,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无法自救。
一个月前,母亲祝盈去给弟弟南川开家长会,结束后父亲南郁舟去接他们,回家途中发生车祸,一辆载满货物的失控大货车从侧面狠狠地撞上了南家的车,黑色的轿车当场报废,几乎成了堆破铜烂铁。
坐在后排的的祝盈当场身死,驾驶位上的南郁舟虽然当时活了下来,却也是身受重伤,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最后也没能抢救过来,在半个月前挣扎着说完遗言后停止了呼吸。
唯有同样坐在后排的南川,当时被祝盈死死的护在怀中,再加上他坐的并不是货车撞过来的那侧,因此虽然受了伤,但却十分幸运的活了下来,甚至连伤势都不是十分严重,如今已经出院,重新回去学校上学。
南阅当时在学校上课,接到消息的时候南郁舟他们已经在医院里抢救,没看到车祸现场,但只看三人的伤势,和后来报道出来的打了马赛克的照片,也可以看得出来,车祸的惨烈程度。
自从在太平间看到祝盈血肉模糊的尸体后,南阅便开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
最初的梦境中,只是频繁的出现母亲因为剧烈撞击而血肉模糊的尸体,和重伤垂危的父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着,最终呼吸停止心电图拉直的场景。
本以为是母亲惨死的模样给自己带来的刺激太大,和担心失去父亲的恐惧太深,才会频繁的做噩梦,却没有想到,自从父亲也因为伤重死去后,噩梦渐渐变了性质。
看起来比现在成熟很多的夏慕行驶在通往机场的高速路上,却在突然间方向失控狠狠地撞在路沿上,鲜血自车缝里渗出,染红了沥青的路面,最终凝固成血腥又狰狞的斑块。
已经长大的南川沿着河边慢跑,看到醉酒落水的年轻女人时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却在带着女人往岸边游时被女人无意中的死死抱住,直到最终力竭沉入幽暗的水底。
梦境一遍遍重复着夏慕和南川的死去,南阅心底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的恐惧愈来愈浓烈,如同大山般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无法排遣,于是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也愈发的血腥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