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甲上,他的幼驯染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在密闭的山洞里也没有。爆豪胜己今天一直都平静地骇人,他们没有什么一点即燃的争吵,也没有很大的分歧,相反,和谐地有些可怕。他拿出水壶,从口袋里拿出今天的份额,一仰脖子,把它吞了下去。
吞下药片后他悄悄观察了一下爆豪胜己的反应,爆豪胜己似乎没有看见,他的幼驯染把防潮防水的外衣脱了下来,叠成合适的形状,然后躺在了上面。
“我先睡一会。”爆豪胜己低声说,“到点了叫我。”
“好。”他连忙回答。
幸好终端还算能用,虽然这种情况下,有终端和没终端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出于防止作弊的需要,任务地点的终端信号屏蔽地很厉害,他们四处移动了一天,除了几个角落有微弱的信号,其他没有几个地方能正常通讯,在刚进入这个山洞的时候,绿谷出久有那么一秒看见有一点信号,现在看来这点微弱的信号又不见了。绿谷出久摇了摇终端,此刻终端上面的信号提示一格都没有,就连整个信号提示栏都一闪一闪。消息箱是空的,更新的小红点也无法点击。
虽然原本也不会有什么消息就是。他心想。
前半夜的守夜归他,绿谷出久盘腿坐在火堆旁。离他不远的地方,爆豪胜己像是睡着了。保持体能也是他们的任务,爆豪胜己睡觉的时候,神色总算是柔和的,平时经常紧缩的眉头放松,金色的坚硬的头发枕在外衣上。火苗摇曳的时候,爆豪胜己的影子也在石壁上晃动,看起来安宁又平静。
他悄悄往爆豪胜己那边挪了一些,想确认对方有没有睡着。他微微靠近他,然后低下头。某一瞬间绿谷出久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他眨了眨眼睛。他们离得很近了,就在咫尺,他甚至能数清对方的睫毛,换在平时,这个距离下,他的幼驯染会愤怒地跳起来,大喊着让他滚开,而如果是睡着的爆豪,那么他就不必担心对方的厌O反应。睡着的爆豪安静又平和,他的周身微微弥漫着一些Alpha信息素,绿谷出久的鼻子一向没有太好,不如说他向来很迟钝。今晚的他拥有一点靠近爆豪的特权与机会,他在这个距离屏着呼吸,凝视了一会。
没有动静,橙色的光照得爆豪胜己像是多了一层镀边的暖黄。
绿谷出久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花了两个多小时,在石壁上涂涂抹抹,紧接着用没信号的终端记录,简单勾勒了一下明天他想实施的计划,他在地图上标了点,又画了示意图,写清了他设想的合适的移动路线。做这些的时候他竭力不发出什么声音,生怕吵醒自己睡着的搭档。所幸爆豪胜己兴许是太累了,在这画图的一个小时里,他并没有醒来。
在终端上保存了计划图以后,绿谷出久下意识地选择了发送给联系人列表里的爆豪胜己,手指点击屏幕的确认键,显示发送中的小信封转了又转,迟迟没有发出去。
绿谷出久从战斗计划中抽出自己,这才想起他们现在没有信号这件事,信号提示栏还是在时不时闪烁,还好他的发送对象是自己的搭档,在各种意义上,就算发出去也不算作弊行为。终端信息发送失败以后,会一直隔十五分钟重复尝试发送,需要手动关闭,绿谷出久没有去管它,反正没有信号的地方终究发不出消息,倒不如碰碰运气。他又趴在石壁上反复确认了自己的计划,想着一会爆豪醒了,他就可以用自己的终端连接机甲,这样不必发送给爆豪,两个人就可以一起看。说实话,他对于自己的计划并没有非常自信,好像在实际作战上,比起他这样提前的、稳妥的、精密安排的作战方式,爆豪胜己更加具有灵敏的战斗嗅觉和灵活机动意识。这样的素质是天生的,天才的表现永远不会让人失望,而这点又和他认识的某个人非常相近,曾经有一个人在与他打生存时……也有着这样的意识和战斗水平。
Lord。
于是他又成功地难受了起来,在任务的紧迫感中稍稍忘却的东西,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在这个山洞里,不由自主地被牵出,就像月光下的潮汐,拍打细碎的沙滩。四周很安静,爆豪胜己睡觉也很安静,偶尔入耳的,只有树枝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响,以及他的幼驯染平稳的呼吸声。
人在安静中总是会思考很多东西,闲下来的时候更甚,无信号的终端还在重复给爆豪胜己发送战术文件图,而绿谷出久鬼使神差地打开聊天框,在里面找到Lord的名字。
他和Lord的聊天记录有很多,关于机甲战斗的,关于生存的,关于平时生活的,没有特意回头看时他并不觉得,但当他坐在这里,一条条翻看他们从认识以来的记录时——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他发现,可能他记得Lord对他说的每个字眼。Lord对他几乎是有问必回,再蠢的问题也会得到回应,即便是他绞尽脑汁想出的——无聊的可能只是为了找个话题的闲扯,Lord也都回复了,哪怕是两个字。从半年前,时间日期一点点变大,从生疏到熟络,塞满了记录库。唯一没有回复的,可能就是那句唐突又不恰当的表白,它列在对话框的最下面,显示已读,却永远不会得到回应。
没有信号。发给爆豪胜己的战斗示意图文件第五次显示发送失败。
他突然就想说点什么,于是他说了,这也许是时隔好久后,他第一次在与Lord的对话栏中打字,他想说什么,可现在他又能说什么呢,他们的关系已经那么僵硬。他搞砸了,他把对方吓到了,可是他——
可是他还是很想和Lord做朋友。
他的内心在大喊,或许还能挽回一下呢?或许他只要用一个拙劣的谎言把这句告白给掩饰过去,比如说这是他和朋友的一个打赌的玩笑,请你千万不要介意,可是Lord会信吗?Lord那么聪明,他从来都有自己的无法改动的决断才是。可他还是想说,也许是没有信号的洞窟给了他各种各样的勇气,因为知道就算他说了,给Lord传达了什么,这里糟糕的无信号不会发送出去任何消息。篝火还在微微摇曳,他能听到爆豪胜己的呼吸声,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字。
人偶:我为我的冒犯向你道歉,但我还是不想撒谎……我喜欢你是事实,但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吗?我保证不会再有同样的情况了。
他点击发送,这条发不出去的信息和发送给爆豪胜己的战斗图一起,进入重复发送序列,显示发送中的小信封不停转动。可能很多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最后他还是做了。
看了很久的火苗与屏幕,眼睛有些酸,明明没有人,他伸出手捂了捂自己的半张脸。他觉得很累,但其实他又不是很困,只是脑子里一片繁杂,只能盯着暗下去的终端发呆,直到他听到动静。在窸窸窣窣的响声中绿谷出久抬头,看见轮到守夜的爆豪胜己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你醒了。”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爆豪胜己并不想说话的样子,只是用颔首作为了自己简略的回答,他站直,伸了伸腿脚,又揉了一把自己金色的坚硬的头发。
“我……”绿谷出久找出自己的终端,“我刚想了一种战斗方法,明……”
“你先睡觉。”爆豪胜己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他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爆豪胜己俯身,快速地从洞窟的地上捡起那件他之前垫着的防水外套,用力地丢到他脸上。
“去睡,保存体力。”
“别的明天再说。”爆豪胜己补充。
这真是他罕见地得到的一次来自幼驯染的关心了,他抱着那件外套,看着爆豪胜己的后颈,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外套是爆豪胜己的,带着那个人身上的淡淡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绿谷出久不知道被自己这个Omega用过,爆豪事后是不是要把这件衣服整个扔了。但好像对方目前没有这个打算,明明是寒冷的夜晚,爆豪胜己连外套都不穿,里面是单薄的一件校服,脖子和胳膊都露着,好看的肌肉线条被火光印照出优美的轮廓来。
“那你……”
“你再多话一句?”
“……好。”他点头,不想触霉头,抱着外套乖乖躺下,“其实我把文件发到你的终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