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其他的同事也是这样把记录随手改了,没在意吧,根本不会有人往偷药方向想。大家都是正规985、211毕业的高材生,接受伦理道德教育是入行的第一件事,怎么可能把这么危险的药拿去给人用呢?”
“但那天,三天前……”苏夙揉着眉心摇了摇头,眼眶似乎有些红,“你们可能也知道,苏愿,我妹妹她一直都患有精神疾病,抑郁症、梦游症等等。她不肯去看医生,把我这个专业勉强擦边的姐姐当做了救命稻草,可我……她有过很多次自杀未遂,我根本不敢让她一个人在家,所以工作忙需要留宿的时候,都会把她叫来一起。”
“我没想过,也不敢想象她会做那种事情……她的确问过我冷柜里那些药都是干啥用的,为什么一个冰箱还需要门禁卡,我没多想就回答了,因为她一直很乖,从来不会乱动这里的东西的。可三天前,我……我本来是去了洗手间,但发现没带纸巾,就临时折了回来。结果……我看见,她拿着我放在桌子上的卡,打开了防护门,打开了冰柜。”
“我骂了她,一路和她吵到了走廊。我一气之下,就说再也不让她来实验室了。她也真的再也没来过,我忙着没能在意,以为她只是在赌气,却没有想到……”
听完苏夙的自白,卢苓韵瞄了她一眼后,就倒腾起了手机。
“冰柜附近没有监控吗?――卢苓韵”董硕的微信亮了。
“没有。整层楼就实验室大门、走廊和无菌室门口有。――董硕”
“我是个不合格的姐姐,我应该多花些时间在她身上,早些发现的。从当初她画漫画被黑粉人肉开始,她其实就已经有些……愤世嫉俗了。我却一直只是在阻止她伤害她自己,甚至自以为在帮助她地教她去往恶人身上转移愤怒。是我教坏了她,是我害了她……”
“你认识钟玉吗?”董硕突然问。
“钟……玉?”苏夙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努力回忆,“啊,是那个‘胡言乱语’还是什么的公众号的编辑吗?就是我妹妹入了的那个社团。”
董硕点了点头:“《乱语》。”
“对对,《乱语》。我不认识她,但听我妹妹提起过她,说她是她的上司。”想了想,又说,“对了,之前那个公众号好像来我们研究中心取过材来着,就是在我们发表了那篇《Cell》后。本来我们也没怎么多想,因为那段时间来的媒体挺多的。但后来听我妹妹说,他们要写的好像是什么不好的谣言。我妹妹因为这个和她大吵了一架,文章最后是没发,但我妹妹却从那时候开始被穿小鞋了。”
“她一直想走出过去,重新开始的。所以才参加了社团,努力地像普通人一样活着。”叹了口气,“职场穿小鞋本身也挺常见,但对象是苏愿呐。她……她可能从那时候开始,就又变得更严重了吧,甚至变得有了攻击性,但我这个姐姐却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以为她是在好转。”
“我们妈妈去得早,爸爸又有心脏病,累不得。所以,妹妹基本上是我带大的。”脸上挂了颗豆大的泪珠,“她一直很乖,她知道我刚入职场赚钱养活一家人不容易,所以虽然有着精神疾病,却也在极力不给我添麻烦。甚至在刚上大学的时候,还自己画漫画赚钱,试图帮我分担压力。她一直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我觉得,也可能是不愿意多花那个钱。”
“哪怕你们这么说了,我还是没法相信她会做出那些事情……”
“苏愿她很崇拜你,和我聊天的时候,三句不离‘姐姐’。”卢苓韵突然打断了她。
“啊?”苏夙望着卢苓韵愣了一下,“……嗯,我知道。”避开了卢苓韵的目光。
“她为了你什么都能做。”卢苓韵又说。
“嗯……”苏夙又看了卢苓韵一眼后,摇着头叹了口气,“但我又能需要她替我做什么呢?她只要照顾好自己,我就心满意足了。”
“但她最终还是走了,”说完这句话后,卢苓韵故意停顿了十几秒,“为了你。”声音很小,发音却很是清晰。
“为……是啊,为了我。”有什么与悲痛截然不同的表情,从苏夙脸上一闪而过,只可惜对面的两人都没能来得及捕捉。
“为了你?”同样的三个字,董硕用的是疑问句。
苏夙又愣了愣,左右将两人看了好几眼,才垂下脑袋说:“她以前总说自己是个累赘,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我。所以……”啪嗒,眼泪掉在了裤子上,“她真傻,我能需要她做什么?她只要什么都不做乖乖待着就够了,我就心满意足了。”顿了一下后,又补充了句,“累赘什么的,我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姐姐啊!”
“是啊,你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姐姐。”卢苓韵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我……”苏夙想说些什么,可流到嘴边的泪水却阻止了她的话。
“你作为她的亲姐姐,”董硕又开口了,“也觉得那些事是她做的吗?”
“……我是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摆在那儿。”苏夙摇着头,“无可争辩。”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又说,“我那天就该……不,早在那之前就该……”一直摇着头流着泪,却久久没能把“该”之后的语句说出来。
“我不该让她加入那个什么《乱语》的,甚至一开始也不该让她画什么漫画。我就只是个搞研究的,就不该自以为是的把自己当做个心理医生,隔行如隔山,我……我为什么没有早把她送去看医生呢?现在,她让自己没了命,又让那些人……”
“那些恶人。”卢苓韵用着和她相同的语气说道。
“对,恶人……”一卡,抬起头,“但恶人归恶人,谁又真的能有权利去剥夺别人的生命呢?哪怕是恶人的。”苏夙说。
“哪怕被恶人残害了的人,也不可以报仇吗?”卢苓韵又问。
“被恶人残害了的人……”苏夙抬头看向了卢苓韵,这一次,是没有任何躲闪的直视,“或许,有这个权利吧。”她说。
“那么,那个卖药的人做的又有什么错?她只是给被恶人残害的人以反击手段罢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卢苓韵瞄了董硕身上的执法记录仪一眼,好像在问“这么说不会不合规矩吧。”
董硕看见了,所以模棱两可地耸了耸肩。
“卖药的人……”苏夙的目光中出现了些警惕,“我不知道,我不是学法律的,我没法断定这些。”
“这聊的不是法律,而是情理。”董硕加上了一个筹码。
“情理……”苏夙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后,再次摇起了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将脸上挂着的泪珠,一个不剩滴滴答答的甩了下来。
卢苓韵叹了口气,本着纸巾供应机的原则,从兜里掏出张纸巾走到苏夙面前,将纸巾递给了她。
苏夙接过了纸巾,两人的手指碰在了一起。苏夙没有注意到,卢苓韵碰到她的那根手指,正在流血。
“止。”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
世界停止,时间停滞。除了,苏夙和卢苓韵。但苏夙却没有注意。
“啥?”她问。
“我说,”卢苓韵一改刚才的警用正经脸,眯眯眼笑了,“止,停止的止。”她翘着二郎腿坐回到了椅子上。
“停止?停止什么?”苏夙被卢苓韵的突变弄得有些慌,她试图从位置上站起来,却一大腿撞在了桌子上。她发现自己被卡在了椅子和桌子的中间,无论怎么摇怎么推,那个本来有着四个轮子可以滑动的椅子,竟然都纹丝不动。
“你干了什么?!”她脸上充斥的愤怒,将刚才的悲伤一扫而尽。
“你还有,”卢苓韵看了眼手表上的一小时倒计时,“五十八分四十三秒。”
“什么?”苏夙又一次将自己撞在了桌子上。
“我给苏愿讲过的故事,”卢苓韵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她和你说过吗?”
“什么故事?什么鬼?”苏夙发现了董硕的不正常,两人闹成了这样,他竟然还在那儿眼睛一眨不眨,身体一动不动地坐着,“他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故事本身,三分真,七分假。”卢苓韵并没有理会对方,而是优哉游哉地自说自话着,“而真的那三分呢,就包括这个――静界,静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