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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苓韵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过雨中的山林,胸口的血洞,艰难的呼吸与无止尽的痛;却也有过寒冷的河底,无尽的水,与永远无法逃出生天的自己。可当她睁开眼睛看见已经被摘了手表的右手手腕上那缺失数字后,却明白了:这些都不是梦,是“过去”,而手腕上的血色字迹,只是被河水冲掉了而已。
卢苓韵是被说话声吵醒的,从方位来看,说话的人应该在隔壁床位附近。说话的声音属于一男一女,那两人恨不得挂上扩音器似的扯着大嗓门,生怕卢苓韵听不见地八卦着卢苓韵的事儿。
“隔壁这个,就是新闻里说的那个吧?”女声还装模作样地压了压声音,可压的却只是声调,而不是音量。
“应该是吧,瞧她样子,应该还是个学生娃娃吧?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男声可就大方多了,说的时候还掀了掀隔着两个床位的帘子,硬是让一缕阳光彻底驱走了卢苓韵的睡意。
年纪轻轻就要自尽吗?卢苓韵在心里玩味着这几个字。
自杀啊,原来警察的结论是自杀。可不是,这拼命把自己送去被车碾、刀捅、水淹,还躺躺停尸台被拆开来看的架势,比自杀可更胜了不只一筹。卢苓韵认真地反思着。
“是啊,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平时是怎么教育的,怎么动不动就起轻生的念头?”
“现在的零零后早和我们那时候不同了,娇气的很,风一吹就倒,手一捏就碎,受不了什么压力的。也难怪,毕竟都是家长手中的宝,从小被宠着长大,吃个鸡蛋都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剥好了送到嘴边,连鸡蛋有壳估计都不晓得。”
啊,抱歉,我不是零零后,我没爹没娘没爷爷没奶奶没外婆,只有个外公还认识没多久就死了。我不但晓得鸡蛋有壳,我还养过鸡抓过鸡杀过鸡见过老母鸡下蛋呢。抱歉哈,让你们猜错了。像是找了个宣泄口似的,卢苓韵勾着半截嘴角,用垂落的眼皮遮住不善的目光,在心里嘀咕着。
可她这唯一的宣泄口,却也很快被剥夺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卢苓韵醒了的,只知道在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出去后,她就被一群人围在了中间,开始了长达三小时的花样式疏导与问询。
卢苓韵刚开始还扯着副要死要活的脸皮,配合他们的猜测扮演着一个完美的自杀未遂女大学生角色,可等到后来,卢苓韵那满脸冷漠的丧,却已经不是装出来的了。因为,她很累,越是累,压在心底的梦魇,就越是不安分……
她又想起了那带铁环的皮带,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雪。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死,而是活着,却没有人希望你活,活着,却活在死亡身边。
卢苓韵是用一抹灿烂的笑容将众人送走的。可不知为何,直到大家摆着副“孺子可教也”的架势踏出了医院大门,卢苓韵的笑容都还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某种不好意义上的“挥之不去”。
脸上笑得最灿烂的人,心里,却往往不是笑着的。
打发走自以为教育成功的不速之客,无亲无故又已成年的卢苓韵,不顾医生反复阻止,自己拔了手臂上的针头,走到门诊大楼办起了出院手续。
可好巧不巧,就是这时候,她又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她见过他,可他却没见过她的人。之所以会有这种现象,则是因为他们相见的地方,是在那个已经消失了的时空里的解剖室。
“你好,我叫董硕。”对方友好地伸出了手。
“董”,硕?!卢苓韵一愣。
果真,下一句,“我是董霜的哥哥。”
第6章
“我是董霜的哥哥。”
“……啊,你好。”卢苓韵上下打量着董硕,揣摩着在这命案已经不复存在的前提下他来找自己的目的,揣摩着揣摩着,下意识地就问了句,“董霜她还好吧?”
“霜霜没事了,她这次差点……都怪我这个做哥哥的。”董硕垂下了目光。
就在卢苓韵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突然冷不丁地,“谢谢。”
卢苓韵眼皮一跳,“啊?”
“昨晚发生的事情,霜霜记不太清楚了。但她却隐约记得,在凶犯滚下山崖前,听到了你的声音。她说,是你让她开着车跑的。”
“我的声音?我让她跑?”卢苓韵目光中的迷茫像真的一样。
“嗯,所以我来替我妹妹道个谢,谢……”
“等等等等,”卢苓韵扶着额头打断了董硕,“我救了她?谢谢我?这是什么跟什么?我可是刚刚被人从河里捞出来的�G,救了人以后跳河自杀,我是忘吃药了还是药吃多了?我救了她让她跑?是董霜幻听了吧?”卢苓韵的口气让人不容置疑。
但董硕却也不是吃素的,“如果你的声音只是霜霜的幻听,你又是怎么知道昨晚的事的?”
“看新闻啊。”卢苓韵把答案一说出口,就意识到了其中满满的漏洞。
“自杀前看新闻?”果真,董硕一眼就点穿了,“而且昨晚案件的消息被警方封锁了,新闻里根本没有报道受害人的真实身份。你却一听到我说自己是董霜哥哥,就问起董霜的情况了。除了你当晚也在场以外,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个?”
“……”自己一定是在水里泡久把脑子泡坏了,才会一开口就说露馅的。卢苓韵总结道。
“今早的雨太大,警方去到她描述的作案地点侦查时,现场已经毁得差不多了。但在作案点所在的小山崖下,还留有些重物滚落后的痕迹。因此,警方判断凶手是在霜霜挣扎时,不慎失足坠落山崖的。但实际上,凶手的作案点离山崖其实还有一小段距离,失足坠落的可能性很小。除非,是有人冲过去连着自己将他一起撞了下去。”
又说,“事情发生得太快,霜霜没看清。”
“你觉得是我推下去的?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还干过这事。”
董硕挑起了眉毛,从道谢人的角色瞬间转换成了拆慌人:“但你是第一个成功收到求救信的人。”
“所以呢?”卢苓韵心里有些虚,但却也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报警电话是你打的,时间却在求救信成功发送之前。而且,”董硕说道,用着平时给实习生上课一样的语气,不急不躁,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我向你们学校女生宿舍核实过,暑假期间你登记了住宿,而当晚却没有回去。”
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也不动。卢苓韵本着这种亡羊补牢的原则,将双手插进裤兜,摆出了副“你继续,你讲的好有道理,但我完全听不懂”的架势。
“你是今天中午在翠河大桥下被发现的,而作案地点的三指山正好在翠河上游,山崖下不远处,也的确就是翠河的三指山流域。翠河大桥那一段是4A级景区,每天从早到晚游人不断,而且基本上是监控全覆盖。但那么多游人和几乎无死角的监控,都没能捕捉到你跳下河的瞬间。从监控来看,与其说是跳河自杀,你反倒像是本来就在水里,从里面浮到水面求救的。”
“我还去打听了一下,你被从河里救出来的时候,”指了指卢苓韵的手腕,“有眼尖的消防员发现,你的手腕脚踝上有着疑似粗糙物捆绑过的痕迹,他们以为是你自己绑的,为了防止跳进去后反悔,但是河岸四周却又没有找到半点你给自己绑手脚跳河时留下的痕迹,更不用谈监控和目击了。所以,我就大胆地推测了一下……”犹豫着该怎么说。
“哎――”将伸出的手指一收,董硕最终还是没能斗过卢苓韵的“不动诀”,他叹了口气,“我说这些也没别的什么,只是觉得,可能真的是你救了霜霜。”警惕地看了眼周围,放小了声音,“但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使得你不得不选择了隐瞒。我……”不说了,董硕直接从兜里掏出警察证,以墙角为屏障,从只有两人能看见的角度,摆在了卢苓韵眼前。
董硕,警察。之前疏忽了这一点,这下可难办了。
卢苓韵摸着鼻子移开目光,隔了好久才有了反应,她摆出了个一本正经的表情:“我听说,警察问讯,不是需要至少两名警察在场,还要佩带执法记录仪,另外拿个本子做记录吗?还有,如果近亲涉案,不应该是采取回避原则吗?”津津有味地看着董硕那有些撑不住的表情,“所以,刚才来问我这些的,是警察董硕,还是董霜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