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姐姐你这还是个待在粪坑里想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呐!”卢苓韵饶有兴趣地从后脑勺收回手,痞子似的侧着身往刘小姐身边靠了靠,“妹妹我虽然经验没姐姐你丰富,但有些道理却是比你懂的。咱们粪坑里的小白虫,在坑边蠕一蠕就行了,是经不起天天做梦白虫脱壳变成朵莲花的。咱们……”
“不是每个这种行业的人都和你一样……”刘小姐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脸上的厌恶被自嘲慢动作地吞噬着,自嘲中藏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悲哀,自嘲褪去悲哀变浓,可很快又被自嘲替代,“……呵,我又能有多大区别呢……呵哈哈,哈哈――”变脸似的几番情绪转化,最后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
卢苓韵对着董硕耸了耸肩。
笑声久久地在房间内回荡,笑着笑着久了,竟将这房间的温度都笑低了下来。房里的另外四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静静地等待着这疯笑背后的故事。
不知过了多久,“自己赚钱读书?我难道就不是吗?”这样一句话夹杂在了笑声中。之后,笑变成了带着笑颜的抽泣。
“六年前,我才多大,嗯?我才多大?我一个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美好幻想,跑来这传说中的大城市读书。结果呢?大城市给了我什么?你们这些所谓的人民警察又给了我什么?我白天上学晚上打工,饭店老板见我孤零零的一个学生好欺负,每天都把我留到很晚很晚,等到最后一桌拼酒的客人散了,打扫完,才让我走。为了学费,这些我都忍了。那些酒鬼见色起意,点名让我负责他们的包厢,老板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能怎么办?除了忍着照做?”
“可那天发生了什么?发生那些的时候,你们这些警察又在做什么?我收拾完残局,一个人走着夜路回宿舍,那几个酒鬼就一路跟着。他们跟到一个角落,对我下手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我被他们绑来强行接客的时候,你们又在干什么?饭店里的同事、学校里的同学,那么久,整整半年,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失踪了?呵。”
“在那种地方,我能怎么样,啊?除了满足他们、配合他们,除了助纣为虐地帮着他们管着其他的女孩?是啊,我出卖自己、出卖同病相怜的人,我配合、我干的好,我成了他们的同伙,我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可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吗?有人给过我别的选择吗?”
“他们后来是相信了我,是把我放出来了,我是想过去找你们警察啊,但该发生的早就发生无数遍了,我全身上下,学业、人生、健康,还剩什么可以挽回的?我去找了你们,你们抓了他们,还有意义吗?呵呵,”又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刘小姐脸上绽放,就像那沾血的白玫瑰一样,“是啊,我最后没去找你们,但我去了趟医院。”
房间内的阴凉伴着那暗夜幽魂似的笑,董硕瞬间有了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我滴了滴血在艾滋病试纸上,”嘴角大大地裂开,就连眼角都满是笑容带来的褶皱,她幽幽地、一字一字地吐出了,“阳,性。”
佘锐打了个寒颤。
“试纸上那红色杠杠还真是刺眼啊,眼珠子都快被亮瞎了。”她将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微微靠向前,死死地盯着曾�捶嫉乃�眼,“然后我就想啊,反正得都得了,得的也不是梅毒那种看起来恶性治起来简单的东西,而是这种要命的玩意,那我为啥不干脆……当个‘职业小姐’,来回报这个美好的社会呢?嗯?你说是不是,警官?”
伸出一只手,刘小姐从桌上的素描中挑出了一张,“四年前那矮胖子?记得啊,怎么能不记得?金泉宾馆606号房,多吉利的房号。他可是我的第一个回报对象呢。”用食指指节敲着纸张,哒、哒、哒,节奏分明,“我记得很清楚,那应该是那小子的第一次吧?瞧他当时兴奋的样子,脸上的赘肉抖得哟,一看见我洗完澡出来,裤子就……”
董硕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一拍桌子站起身,绕过桌角一把抓住卢苓韵的手腕,完全不理她会不会被绊着,头也不回地扯着她出了房间。
啪!房门在身后关上。
――――――
几分钟后。
“董队。”佘锐从屋内走了出来。
“去,联系疾控中心。”董硕转身吩咐着,眼角的余光却又碰见了正好从另一个房间与两名警察一起走出的妹妹董霜,“不,不用了,我自己去一趟。”说着,三个大跨步抓住一脸懵的董霜,又转头向卢苓韵扔下了一句,“你也来!”
可卢苓韵没动。
“别愣着,快点。”董硕的口气中有着说不清的焦急。
“你要去买阻断药?”卢苓韵还是没动,“先不说那晚被传染到的机会本就微乎极微,就算有了个什么万一,这距离案发都快一周了,早超过了72小时,吃了也没用,只是上吐下泻折磨自己而已。”
“有这个时间自己吓唬自己,”尽管董硕的脸色已经有了种要黑成铜锣的迹象,卢苓韵却还是继续着,“还不如去买个试纸测一下,虽然我记得,现在这个时间点测准确率也就百分之五十,要等到五六周后测才准。”
董硕握着妹妹的手在抖。
道理,他都懂,他也明白那犯人根本没来得及对自己的妹妹做些什么,但艾滋病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成了他这个做哥哥的跨不过的坎儿。
“哥?发生什么了?”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董霜一个还在一头雾水着。
董硕深吸了口气,刚张开嘴,一个穿着白大褂警察就小跑来到了他面前。卢苓韵隐约记得,她见过这个人,在那个早已不复存在的时空里。
“董队!”匆忙赶来的陈法医气喘吁吁地将一个盒子递了出来,“血检试剂,正好几个月前的那个案子用过,还有剩的。”
愣住片刻后,董硕慢慢地点了点头。他拉着董霜的手,将她带向实验室的方向,“过来。”又转头招呼卢苓韵,“你也做一个。”
卢苓韵耸耸肩,跟上了。
第18章
二十分钟后,看着两张试纸上的阴性结果,董硕松了口气。董霜还是那不知所以然的样子,而卢苓韵则摆着副“我都说肯定没事你还不信”的脸。
“等会还是跟我去趟医院吧,接下来的几个月也都每月定期去一趟,不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我放不下心。”他说。
卢苓韵看着自己捏着棉球左手无名指,在心底叹了口气。
“怎么了?”董硕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的反应,“你也不用太有压力,这……”
“不是,我倒不是担心染病什么的,我只是觉得,”揭下棉球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这样好浪费血,我的血很贵啊。”这可是比石头还实的大实话。
“……”本来攒着一肚子疑问正打算开始发射连环炮的董霜,被卢苓韵这么一句话折腾地忘了词,只好继续在一边看着哥哥与卢苓韵的天书似的对话。
“你早就知道这个了?”董硕问。
“嗯?”卢苓韵没反应过来。
董硕将双手往膝盖上一搭,向着卢苓韵坐的板凳靠了靠,“你知道她走上这条路另有原因,所以才故意刺激她。”
这董警官,套话还真是见缝插针地来。
董硕本以为她会毫不犹疑地否定,怎知她却无辜地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来了句,“是啊,怎么?”
董硕眼角一抽。
看着眼前这鬼画符妆容已经卸下,小皮衣脱在一旁,衣领扣子也已扣回了原本那规规整整模样的卢苓韵,不知为何,董硕反倒觉得现在的她才是在演着戏信口胡言的卢苓韵了。问讯室里的那不修边幅又咄咄逼人的她,与现在这个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上却忽悠着忽悠着将所有人与事都拒之在了门外的她相比,竟显得真实上了许多。
所以,这两个,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卢苓韵?刚才,问讯室里的那些话,可曾藏有她的心声?永远不可能在正常情况下说出口的心声?
就在董硕胡思乱想的时候,卢苓韵又开口了:“剧本。”
“啥?”董硕回过了神来。
“剧本,”卢苓韵的表情很认真,“你听说过吗?”
“什么剧本?”
“都说,在这个世上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注定的,而那记载了小至每个人一生中的点点滴滴,大至整个社会的历史变迁的,就是‘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