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声音愈发颤抖,最终,泣不成声。
韩江雪放开了对她的钳制,她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旁若无人。
她的话如同于温室之中当头浇下的一盆冰水,顺着骨缝把这股寒意贯穿全身。
眼前浮现起自己在“绝代芳华”时的种种……毒打,挨饿,染病,死亡……
她不是没有失去过自由的娇小姐,她是侥幸冲破了牢笼的金丝雀。
不,她不是金丝雀,金丝雀是不必挨打受饿的。
寒风依旧凛冽,月儿窝在韩江雪的厚重斗篷当中,可颤抖从未停止过。
韩江雪知道,女孩又一次揭开了月儿已经长了新肉的伤疤,狠狠地在上面撒上了盐,恨不能再踹上两脚。
韩江雪想要抱住月儿,却被月儿向左侧一躲,挣开了。
她慢慢低头,慢慢俯身,慢慢蹲下去……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这一蹲,仿佛用了一整个世纪……
她伸出手,冰冷的指尖点向少女黑黢黢的小脸,想要为其擦去泪痕。
女孩别开脸一躲,却被月儿猛然间捏住了下颌,颇有力道地拽了回来,迫着她看向月儿的双眼。
那是一双原本总是含着秋水的杏眼,温柔恬静的杏眼,此刻却布满血丝……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一字一顿的,每一次吐纳发声,都足以让韩江雪心窝一疼。那声音一如受尽磨砺的苍山沙砾……
“说话!”月儿歇斯底里,让女孩登时止住了哭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半晌,女孩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我也不知道……但让我们活下去吧。我们也是人,穷人家的女孩子,难道就只能是给男人睡觉的玩物么?”
让我们活下去吧……
“活下去……活下去……”月儿踉跄起身,推开了韩江雪的搀扶,漫无目的地踩在雪地上,向远方走去……
珊姐最喜欢说的,在月儿临走前叮嘱的,不过就是“活下去”。
原来活下去,都这么难……
借着寒风,踩着积雪,月儿扯开了身上厚重的斗篷,搭在手腕上。她需要清醒,而冷,是保持清醒的最好办法。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此时的寒冷慢慢接近彼时在水池当中的寒意,月儿的脑海里终于出现了她希望听到的话。
锵锵然有力。
“过去的月儿,已经死了。”
是啊……那个为了活着受尽屈辱的月儿已经死了,她此刻有了新生,有了光明的未来和一心的枕边人。
她活过来了,她一定也可以让更多人一起活过来的……
想到这,希望的火苗再一次在这颗敏感多情的心头点燃,月儿回眸,正对上韩江雪信心满满的眸光……
每次回头,他都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月儿踏着咯吱咯吱的雪声飞奔回来,指着那姑娘:“你和我走,我能养活你,我也能养活更多像你一样的女子!”
那女孩心下却生气一股子倔强来:“我此行来,不是为了讨你可怜的。我有手有脚,不靠你养着!”
月儿满意点头:“好啊,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有手有脚,我不白养你,你得付出劳动,换我发给你的工钱。”
女孩皱吧的小脸上第一次展开了奇丑无比的笑意,呲着比脸白了不知多少的大牙:“好,我啥都会干!”
折腾了这么一整晚,回到家,天都已经开始擦亮了。月儿竟没有了丝毫困意,回房便开始盘点起自己的积蓄来。
“房产,田地,这几个月的收益,再加上这些金银首饰……”月儿自己一个人嘀咕着,点了点头,“嗯,差不多够了。”
韩江雪亦是十分疲惫,本想着躺下休息一会,见娇妻迟迟不肯上床,走过来,正撞见月儿满眼欣喜地拿着地契。
终于没忍住,嗤笑了起来。
“小守财奴,歇一会吧,别赚了钱没命花。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丧妻,我这可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呢,我怕憋坏了。”
放在往常,月儿要么会嗔他一句不正经,要么会顺着话茬和他开个玩笑。
但今天的月儿却满眼都是希望,拉着韩江雪坐在了旁边,对他说:“这些钱,足够支撑一阵子了。”
“干什么?”
“招人。我们的奶油厂、冰淇淋厂、还有服装生产厂都马上要开业了,到时候需要用到大量的技术工人。”
韩江雪仍旧有疑问:“可毕竟开业还有一段时间,厂房还在修建中,你那面的资金紧紧巴巴的,何必这么早就招人?”
“现上轿现扎耳朵眼是来不及的,东北这地方哪里有那么多成手的工人呢?绝大多数劳苦百姓见都没见过奶油冰淇淋,跟别说吃过会做了。她们没穿过好衣裳,又怎么能知道如何裁剪新潮的衣裳呢?所以我打算把她们先招过来,培训上一段时间,等厂子开业了,第一时间就能上手了。”
韩江雪点了点头,月儿的话其实是在理的。
“只是这样的话,你的建厂成本会高昂许多。”
“也就是个把月的事儿,我过得紧巴些,没准能让不少姑娘熬过去这个年关呢。早一天让这些姑娘们有口饭吃,兴许她们就不至于被卖到妓院,被卖去做小老婆。我们培训时候不需要支付太高的工资,一天三餐管够,成绩优异的还能往家里带点细粮。我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待她们好,开业之后她们也一定会卖力气干活的。”
“姑娘?”
“嗯,姑娘。我决定了,这次建厂,所有的人员我都招姑娘来干。流水线上本就是女人更细心些,招她们最合适不过了。”
韩江雪在她鼻尖轻轻一刮:“我看你是今天被那小姑娘刺激了。”
“她确实点醒了我。一样的出身,却让我遇见了你,我实在是太幸运了。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这么做,就是打算让我给这黑暗豁出一条口子来,我能活下去,更能带着这些苦难中的姑娘们活下去。”
月儿拽过韩江雪的手,用指尖慢慢摩着他的掌纹:“江雪,你说得对,我重生了。我想,带着更多人重生。”
第六十七章
今年的大雪格外厚实, 缠缠绵绵地下了一整个冬天。
月儿掀开厚重的门帘, 冷风“嗖”地一下钻了进来, 透心儿的凉爽。
路上新收来的小丫头勤快得紧,平日里在工厂培训, 得空了便到月儿这帮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月儿逼问了几次, 她才羞羞答答地道了自己的名字,叫“狗妮儿”。
这名字着实是拿不出手的, 月儿惯于喜欢给人起名字的毛病又犯了, 想来想去, 送了她一个“萍儿”的名字。
萍水相逢, 却点醒了月儿,足以让彼此感激对方一生了。
大年三十了,有家有口的佣人都被月儿给放了假, 剩下的人一清早就忙活了起来,贴春联的, 粘福字的, 置备年夜菜的……
人手不够了,韩梦娇和刘美玲也得了空,过来帮忙。
毕竟都是年纪小,刚干了一会活,便在这雪地里玩闹了起来。
积雪越来越厚,索性打起了雪仗。韩梦娇是个多机灵的小鬼头啊,偏碰上了刘美玲这个倔脾气,两个人互相往脖领里塞着雪块, 谁也不肯认输。
月儿从旁观战,嗤笑了一番,当真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萍儿和槃生也加入了进去,月儿抿着嘴,倚门独立,不由地咋舌。槃生一个大小伙子对抗三个姑娘,把三个姑娘打得四处逃窜,嗷嗷直叫唤。
呸,就这德行,估计得打一辈子的光棍,活该!
槃生与三个姑娘打雪仗仍不过瘾,看着倚门站着的月儿,问道:“夫人,你也参与进来呗?”
三个姑娘跟在雪崩里刚逃了生回来似的,也跟着点头如鸡啄米:“是啊夫人,一起来玩啊?”
月儿近来小肚子一直不甚舒服,再加上自己好歹也是这宅子的主母,上下几十口人看着呢,能跟她们打起雪仗来?
月儿摇头不允,韩梦娇却打算来硬的。颠颠地跑过来,正打算拉住长廊下避雪的小嫂子。
却只见门帘又一次被掀开了,正对上三哥那张比冰雪还冷峭的脸。一双眸子直直盯着韩梦娇,似两道寒光,射得她心惊胆战。
脚下没留神,踩冰碴上了,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惹得一院子的哄笑。
就连韩江雪都被她的滑稽样给逗乐了,揶揄道:“你做什么亏心事还这么怕我?我就给你嫂子送个披风出来,看给你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