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有病【CP完结】(46)

木刀在掌中翻转,两把刀在空中纠缠,木刀很快伤痕累累,缺口坑坑洼洼,像小孩儿没有长整齐的歪牙。沈玦刀势凶猛,静铁在他手中像夜里嗜血的鬼怪,獠牙毕现。但他毕竟学刀不久,加上不要命的打法,夏侯潋很快抓住他的空门,木刀格开静铁沉沉的一斩,斜刺里送出一刀,点上沈玦的肩头。

沈玦没有停,双手依旧挥刀向下,落在夏侯潋的颈间。

“喂,我打中你肩膀,你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动了。”

“我可以。”沈玦目光坚定。

他当然可以。

男儿到死心如铁。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把刀子砍入敌人的胸膛。

“……”夏侯潋叹了声,“好吧。”

日子如水似的,从指缝里悄悄地就溜走了。

夏侯潋换上裤子,突然发现裤脚短了一截。他已经算不清自己多少时日没有联系过伽蓝了,伽蓝也没派人来寻他,估计是认定他死在皇宫里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伽蓝弃子了。

夏侯潋不着边际地想,也不知道他娘知道了会怎么样,那家伙通常在外面一浪就一整年,夏侯潋八岁的时候就被她丢在山上不闻不问,她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旮旯吃喝嫖赌呢,哪有工夫关心夏侯潋。

他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惆怅。以前在山上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山上的孩子都没爹没娘,他好歹有个厉害娘,能四处吹嘘。到了山下,他才知道人家的娘都寸步不离,又是裁新衣又是喂饭食,穷人家的娘亲干活儿也不忘把孩子背在身上。

只有他的娘,有也像没似的。

推开门正要走出去,差点撞到一个小太监,夏侯潋扶住他,道:“看不看道儿啊你。”

“对不住,对不住!”小太监拈着细细的嗓音道歉。

夏侯潋听见这声调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忙摆摆手让他走,忽又打眼瞥见他怀里捧了一堆纸莲花,问道:“这什么玩意儿?”

“莲灯呀,过几天就是中元节了,到时候皇上会准许咱们在玉清池上放莲灯呢。”

夏侯潋怔了怔,喃喃道:“日子过得这么快!就要中元节了?”

宫门忽然吵吵嚷嚷起来,夏侯潋忙走过去,一个身着葵花胸背团领衫的太监捧着一领衣帽走进来,打院子里一站,撩起细长的眉眼四下里扫了一圈,吊着嗓子道:“都是死人吗,没人迎进门也没人递个茶,把你们沈公公叫出来。”

这太监气势忒足,吓得一干小太监都缩着脖儿干站着,夏侯潋正想迎上去,沈玦已经捧着茶出来了,恭谨地行礼道:“下头人不懂事儿,稍有怠慢,公公莫怪。”

那太监一见沈玦,眉眼跟开了花儿似的,当下就笑开了,忙使唤人接过沈玦手里的茶盏,道:“您说笑了,咱家是文书房的随堂太监曹令,奉魏公公的命令,给您送衣服来了。”说话间,觑眼打量沈玦,太监们常年弯腰勾背,十个有九个有驼背的毛病,身形松泛没有精神,这沈公公却松竹一般,便是虾着腰的那弧度也似乎恰到好处一般。难怪魏公公对其青眼相看。

“送衣服?”

“您还不知道吧,文书房的钱公公擢升了秉笔,空出了一个位子,魏公公二话没说,当下就勾了您的名儿。”曹令眉眼弯弯,“过个几天,等公公闲下来,还要您递茶认干爹呢!今后在文书房,还请沈公公多多照应。”

闻言,夏侯潋如遭雷劈。

认爹!?谁他娘的认他个阉贼当爹?

下意识地看向沈玦,却见他静静站着,一如既往八风不动的模样,细瓷一般的脸颊无悲无喜。

沈玦盯着那金线交错的衣帽,目光幽深。文书房随堂太监,御前伺候的内侍,按例要服乌纱描金帽,葵花团领衫,和这个曹公公一个样儿。但从此,他也是魏德的干儿,说得难听些,便是魏德养的叭儿狗,随叫随到,时不时叫几声爹,喜庆又热闹。

他不去争,这该死的运道倒自己落在他头上了,难道是天意么?

他伸手接过金线交错的衣帽,嘴边缓缓漾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那是自然,沈玦还要仰仗公公多加指点。另外,劳烦公公替沈玦向义父请安,政事辛劳,请义父照看身体,莫让儿子忧心。”

第29章 几重悲

清晨。

鸡叫了三遍,天蒙蒙亮,还泛着点儿稀薄的蓝。明月已经起身了,收拾好爹爹的药箱和背篓,掐算着时间出了门。

对面门前落了一地的落叶,几乎盖住本就有些低矮的台阶。

司徒大人还是没有回家。

明月叹了口气,低着头往胡同口走,有卖包子的小贩招呼她,她示以微笑,没有说话。

正要在拐角转弯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吱呀的开门声,紧接着是哗啦的锁链声,明月不经意地回头一瞧,正见司徒谨从家门口走出。不似往日穿着威风堂堂的官服,今日的他只着一身粗布麻衣,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脚踝上拷了脚镣和锁链,走路间叮当作响。

两个官兵跟在他身后走出,他神情不变的淡然,仿佛自己并不是那个被押解的囚徒。

明月大惊失色。

“司徒大人!”明月提着裙子,急急跑过去,“您……”

“姑娘,他现在可不是什么大人了。”有官兵说道。

莺啼似的声音响在耳后,司徒谨身子僵了僵,下意识地看看自己今日的仪容,脚上的脚镣大剌剌地戳进眼里,令他向来少悲少怒的心生出了几丝懊恼。

硬着头皮转过身,司徒谨礼貌地唤了声:“朱姑娘。”

“几位大人可否行个方便?让小女子和司徒大……司徒公子说会子话,只一下下就好!”明月从荷包里掏出银子,“这是送予二位的买酒钱。”

“哎,不用不用,你说就是了。”两个官兵连忙摆手,“原本被流放的犯人在离京前就可以和亲友再见见的,只是这家伙说他没有亲友,我们便只让他回来收拾行李了。”

明月道了声谢,连忙问司徒谨:“你快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要怎么才能帮你?你在宫里可有说得上话的人,我……我要怎么才能联系到他们?”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费了好些工夫才把话说流利。

司徒谨怔了怔,略有些笨拙地说道:“不必费心了,此事原本便是我的过错,并无转圜的余地。”快要分别了,司徒谨才敢大大方方地看人家的脸,她的眼角早已红了,薄薄的一片,像戏台子上花旦脸上的胭脂。

“真的……真的没有吗?你不要灰心,我也不灰心,我还有点儿积蓄……可以试一试的!”

说她理智却又天真,她那点儿钱哪够那些贵人塞牙缝的?再说,他又哪里舍得她为他四处奔波求人?司徒谨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明月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司徒谨这样的男人,说一从来不二,他说没有余地,那就是没有余地。

眼泪终于决堤,明月站在司徒谨的面前,哭成了泪人。

司徒谨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哄女儿家的经验,他想帮她拭泪,却止步于男女授受不亲,他想说“别哭了”,可那好像没什么用。

手肘边递过来一方手帕,司徒谨感激地看了眼那官兵,接过递给明月。

“司徒大人。”明月忽然道。

“嗯?”

“我叫朱明月,我的父亲是朱卿兰。我会女红,还会辨药草,我家的医术传男不传女,但我偷偷学了一些。我从小跟着我爹出诊,抛头露面,叫叫嚷嚷惯了,很多人都说我没规矩。隔壁郑大娘说,我这样的姑娘铁定没人敢娶,将来要做一辈子的老闺女。可是……”

可是她就是很喜欢他。每天很早很早起来梳妆打扮,趴在门缝伤看他什么时候出门,在他打开门的一刹那背起药筐踏出门槛,假装和他偶遇。只要和他眼对眼一瞬间,这一整天心脏都怦怦直跳,像藏了一只按不住的小兔。

他后来被调到十里坡的军营,吃住都在那里,很少回家。她的心就像空了,每天都魂不守舍,前几日为病人抓药还抓错了一味,被爹爹好一通教训。她有时会出城采药,便特地绕到十里坡上,站在山坡最高处能远远地望见军营的演武场。她每次都在猜,那个手持刀剑的男人会不会是司徒谨。

现在他要走了,去一个离她很远的地方,他或许会在那里娶妻生子,他们一辈子都见不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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