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公叔雅半睁着眼表情冷傲的看着进了门来的慕容器,道,“女儿……呵。”
慕容器看见了她,然后朝她走了过来,站在了她坐着的床榻前,也不再上前,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看着床榻上这个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再没有了往日贵气逼人模样的女人。
早该明白的,这个人早已不是她记忆中会温柔地笑着,抱着她唤她“器儿”的那个人了。
慕容器面无表情的看着公叔雅,静静地想到,就是这个人,这个人曾在十四年前生下了她,却又在七年前将她杀死,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她的整个少年时却都一直在渴望着能在她这儿得到片刻温暖。
…她一直在渴望着。
见慕容器进了屋后只是看着自己不发一语,公叔雅渐渐没了耐心,道,“太子是来做什么?”她笑了一下,笑里却带着几丝阴冷,“来看我这个母妃吗?”
“为什么?”慕容器看着她,忽地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可公叔雅却是听懂了,她看着慕容器,看着这个眉目之间依稀有那个人模样的女儿,低笑了一下,“为什么啊…”
她似乎是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好像是她的少女时期,又好像是昨日刚刚发生的事:
夏天里,她在一个种着很多柳树的亭院里独自抚琴,不知道弹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坐了多久,直到一个眉深目阔笑容浅浅的男子坐到了她的跟前,对她道,“姑娘好琴艺。”
记忆里她似乎是羞涩的笑了一下,答道,“略懂而矣。”
“你说是为什么呢?”公叔雅淡淡道,“这个世上哪来哪么多的为什么啊。”
慕容器看着她,“我曾服伺你的老人讲过,你曾与我父亲感情很好。”
“那又怎么样呢?”公叔雅敛上了笑意,冷冷道,“你生在王族,活在王族,你该知道你们王族的血是冷的,你如此,他也如此。”
慕容器自然是明白公叔雅说的那个“他”是谁,她背着的手紧了一下,涩声道,“所以你…杀了他。”
公叔雅:“不然呢?等着他杀我吗?我与你父亲本就是世仇,我们的结局无非是他死或是我亡。”
“那我呢?”慕容器道,“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公叔雅看着慕容器,看着慕容器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道,“你的出生,本就是个意外。”
“轰隆隆…”外面下了大雷。
公叔雅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道,“你本不该出生的,我生了你便是对你最大的好。你恨我,怨我,到头来还是得认我是你的母亲,你这条命,是我给你的,我给了你命,才让你而今站在我面前如此质问我。 ”
“我宁愿你不曾生过我。”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公叔雅低声笑了起来,“不愿被生下来?可若是不被生下来,你又怎么会当上太子呢?又怎么会成为这大秦的继承人呢?!”
“……”
“是严无为告诉你的吧?”公叔雅问道她,“是她告诉你我杀了你父亲的吧?”
慕容器不说话,外面雷声不停,偶尔闪电划破长空,照得屋里一对母女冷目相视。
“严无为,严无为…”公叔雅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冷冷地笑着,“你喜欢严无为。”她再次说起了这个话题,而慕容器却依旧不说话。
公叔雅不急,反而是坐正了身子,道,“今日你是来杀我的吧。”
“对。”这回慕容器回答了。
闻言,公叔雅点点头,似乎慕容器的回答并不让她意外。
“慕容壡,活不长的。你有没有想过她死了后,谁来继承那个王位。”
慕容器皱了下眉头,好像被冒犯了,“姑姑她身体很好。”
“她但凡是好好的,那严无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跟个疯狗似的乱咬人……姑姑?你还称她为姑姑?”公叔雅讥讽道,“你以为你父亲的死她就没半分干系吗?别天真了,若你父亲不死,她纵然是有翻天的本事也回不了王都继承王位的!是她!是她与严无为默许了我杀死你的父亲,是她纵容的!而你,却还称她‘姑姑’?
哈哈哈哈可笑,不过没关系,她活不长了,活不长了,而你,也不会继承王位的。”
慕容器的脸色冷了下去,道,“我是太子。”慕容壡若死,她这太子自然是该继位的。
“太子又如何?或废或立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公叔雅诛心道,“不要告诉我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慕容壡会另立太子,慕容器,你胆小,你懦弱,你多疑,我比你想象中的更加了解你。
没有怀疑过吗?——慕容壡会有一天废了你,另立新的太子。”
慕容器的指尖一动,沉默地看着公叔雅。
是,她怀疑过,还不止一次的怀疑过慕容壡会废了她新立太子。
公叔雅却还是自顾自道,“看着吧,你心心念念的严无为会慢慢的将权势收敛于自己的手中。”她伸出自己的手,慢慢地握住,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比起你,她才更得慕容壡的信任。”
闻言,慕容器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破裂,她呵道,“闭嘴!”
“呵,”公叔雅不以为然道,“我说到你心坎里去了不是吗?”她笑着,“你本该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可是因为慕容壡的出现,你这个太子之位便成了他人手中施舍而来的,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对慕容壡心存感激?觉得她待你好?”
她阴冷的目光如蛇蝎般盯着慕容器不放,“别做梦了,她待你好,完全是为了她自己啊。为了和严无为更好的在一起,无后顾之忧!所以她才会立你为太子的!更是因为愧疚当年漠然看你父亲被杀,而今不过是在弥补你这可怜虫罢了!”
闻言,慕容器缓缓闭上双眼,想起了今日严无为跪在她身旁同她说起过的那些话:
——“我曾与她约定,生同榻,死同穴。”
——“她本是先王最宠爱的王女,却因为我远逐黔州,我知她想要那个王位,所以我尽我一切助她夺得王位。
——“可最后你姑姑还是坐上了王位,得益的是她,背后做这一切的人却是我,所以你要恨,要怨,便恨我,怨我吧。”
——“我与你姑姑,是真心想待你好,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子的。”
……
原来是真的,慕容器的眼眶含泪,不敢落下。
原来她一直怀疑的,一直不敢去问的,真的是真的,她只是她们手里的一颗棋子,只是为了稳固那个王位为了稳定她们那段关系的存在,没有她想要的亲情,也没有她想要的爱情,她曾将自己一腔热血,赤诚之心都给了她们,可她们呢?
到最后原来只是为了弥补她父亲的死而对她好的。
慕容器低声笑了起来,慢慢的她笑声越来越大,笑了足足半盏茶才停下,她微微睁开眼,半抬起眼眸,冷冷地看着公叔雅,问,“说完了?”
公叔雅敛了神色,无悲无喜,“说完了。”
慕容器慢慢地抽出自己腰间所佩的长剑,剑身泛着冷光,如同她眼底的那一片寒凉,她道,“我会坐上那个王位的。”
公叔雅轻轻一笑,迎着那一剑阖上双眼,临了前她想起了一件很多年前的事来,那时的慕容器不过总角之年,最爱拽着她的裙衫软软糯糯地跟在她身后叫她“母妃”,而那个记忆中已经模糊了面容的男子带笑意看着她们母女俩,目光所到之处,总是一片情深。
一命换一命,慕容博,我不欠你们父女俩的了。
雨,终于下了起来。
十月初七,太子生母公叔夫人因病逝于东宫别院,太子慕容器上奏王上,望能厚葬其母,以表孝心,王允。
作者有话要说:慕容器:黑化开始。
第85章 番外:曾错过的那些年1
很多年以前, 应该是顾名初初入伍的时候, 同一行伍的一小哥曾在夜里星下问起过她她的梦想是什么?顾名躺在一片草地上,愣愣的说道想解甲归田,回家种地。小哥听了后只笑顾名太过年少, 不知功名桥。后来的某一天,在某一个战场上,那个曾笑问她梦想的小哥阵亡了, 顾名翻了上百具尸体才在战场上找到了那个人,小哥姓陈,躺在一堆尸骨中了无生气的模样实在是看不出是那个初入军营时带着她翻墙到伙房里偷馒头给她吃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