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戏当然不可能只有谢茂一个人看。导演组、制片组都来了人,主摄影方宪也在座。
各人互相递了个眼色,都没什么可说的。一则小司机演技真的不错,外形不说惊艳,也算过得去,大概是当过几年兵,有自带的英气加成,居然很适合这个角色。二则听听谢导那“严肃”的“教训”,明显已经内定了,没什么利益纷争,谁愿意去跟大老板唱反调?
被喊来做试戏资料的选角导演都惊呆了,这个剧组是藏龙卧虎啊,导演演技好到炸裂就算了,导演身边不起眼的小司机居然也是个影帝预备役,《岳云传》这电影是要上天了吗?
制片主任是熊开新的人,制片组目前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试戏现场,考虑到自己的上司,他起身走到谢茂身边,低声耳语:“谢总,熊制片已经把管宣带回来了。您看……”
谢茂笑了笑,恍如未闻地宣布:“诸位怎么看?”
诸位主创给他的回应很热烈,阿鲁导演干脆起身抱了抱衣飞石,说:“欢迎你啊,岳少将军。”
制片主任只得无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给熊开新发了一条短信。
“新主演已经定下来了,阿鲁导演,安排一下,让服化组开始工作。今天这么大雨,场地明天干不了,调整拍摄日程,明天先补拍棚里的戏。”谢茂吩咐。
主演没有定下之前,整个剧组都处于一片慌乱的状态,现在就似有了主心骨,绕着主演转就行。
试戏结束之后,整个剧组的休假也随之结束。除了拍摄相关工作人员,其余人等都进入了加班状态。门外大雨瓢泼,实际上才下午六点,还有半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赶工。
衣飞石去了服化组量尺寸和定妆,谢茂独自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暴雨捶打庭前草木。
微信群一直在叽叽叽。
——好在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会@他了,都知道他反正也不会直接管事,全部交各组总监处理。
他没有开灯,黢黑寂静的酒店客房里,只剩下窗外偶尔撕开天穹的闪电照明。
不成熟的风景区酒店,隔音不太好,房间挨得近,上下两层楼里所有交谈声,都瞒不过谢茂的耳朵。只要他认真去听。这会儿他坐在窗前听雨喝酒,杯中浅浅一瓮透明色的酒浆,香气四溢。
隔着六间房的客房住客是监制许广英,早在十多天前,谢茂就听过她和主演之一楚扬的绯闻八卦。
楼下两层住着剧组的基层工作人员,这会儿大多数都在酒店看电视玩手机睡觉,反倒是与谢茂同一层的各组总监管事都在加班。这一层很空旷。
所以,对许广英来说,隔着六间房的谢导演,基本上处于一个绝不可能被窃听的距离。
她和楚扬压着嗓音在吵架。
“骗子!说好的扶我做隐形男主呢?居然让个小司机压我的番!”楚扬极其恼怒。
“压番?桑晚、秦思蔻都没嚷嚷压番,你先跳出来了?”许广英话说得刻薄,语气却似撒娇,嗲嗲地带着玩笑,“大老板早有安排,这件事是我们失算了。你放心啦,小司机没什么经验,只要前面几场戏拍不好,我就提议削减他的戏份——这场雨这么大,多耽误几天,时间也不够用了。”
“谢导让你们去看试戏,怎么都没人反对?一个退伍兵,没学历没资历,凭什么担主?”楚扬平日里说话儒雅温洵,背地里骂人时嗓音竖起,刺耳刻薄。
许广英似乎在做什么,停顿了片刻,才发出低低的娇笑声:“人家演得好呀。田导说他是影帝预备役。”
田导就是负责试戏影音资料的选角导演。谢茂听到这里,啜了一口酒,眼底含笑。
“田继忠看谁都是影帝预备役!他还说三大不给我视帝是对不起我呢!”楚扬暴躁地说,“我不管,你想办法把小司机弄走。本来这个戏就是双男主,岳云是明线,岳飞是暗线,现在管宣出了问题,削了岳云的戏份为何不可?”
“我把他弄走了,你给我变个岳云出来?”许广英明显不快了。
“你弄不走他。”楚扬嘲讽。
……
二人就开始你来我往地互相贬低与攻击。
谢茂懒得再听下去。
剧组里各人心思不同,楚扬自认为攀上许广英有利可图,实则许广英一直公事公办,从来没认真替楚扬办事的心思,对楚扬是标准的白嫖。灯光组总监老蒋对楚扬心怀不满,真到拍戏的时候,灯光组也很专业,没有半点使绊子收拾楚扬的迹象。
同样一份工,女人想要出头,付出的努力起码三倍于男性,所有能在业内混出头的女性,都很少会拿自己的专业开玩笑。既然工作上不出问题,谢茂也不会理会私底下的暗流汹涌。
此时,窗外被暴雨泼洒的酒店门口小停车场,出现了三道被淋成落汤鸡的身影,艰难前行。
谢茂缓缓放下酒杯,心中略微诧异。
——这么大的雨,熊开新还真的把管宣截回来了?
十分钟之后,谢茂的房间就响起扣扣的拍门声,这动静惊得隔着六间房之外的许广英和楚扬也闭嘴不吵架了,还有不少楼下的工作人员攀在楼梯口看热闹。
谢茂顺手打开房间顶灯,将门拉开。
管宣脸色苍白站在门口,身上披着毯子,衣角还有雨水牵着线往下淌。
“谢导我错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管宣说话时牙齿不住打颤,冻得话都说不清楚。
熊开新在一旁解释:“谢总,下了半天雨,旱桥过去的公路被水淹了,车子过不来。小管从水里淌过来时,不小心被水冲走,两个山民冒死下水才把他捞回来。”
如果熊开新没有撒谎,那管宣就真的是死里逃生。只差一点,命就没了。
谢茂并未感觉到其中的诚意,他只感觉到浓浓的逼迫——熊开新,逼着管宣冒死回来。
“死里逃生你不带着他去医院检查、做心理治疗,带他来山里?山里有医疗资源吗?”谢茂看着眼前苍白可怜的管宣,懒得再看熊开新一眼,回浴室里放了热水,把管宣推进浴室。
他指着跟着熊开新与管宣来的人,问道:“这谁?”
“谢、谢导,我是管先生的助理,我叫……”
“你去照顾管宣。”谢茂才不在乎他叫什么,把助理也推进了浴室。
熊开新连忙解释说:“谢总,这不是我……”
“管宣真的被水冲走了?”谢茂问。
熊开新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立刻改口:“真的被水冲走了,不过,那地方水不深,他被卡在一个石窝里。后来,他的助理在附近找了两个熟悉地形的山民,下水把他带了出来。”
谢茂方才让开房门,让熊开新进屋。
熊开新也浑身上下湿透了,谢茂给他拿了条毛巾,他先擦了擦自己的手机,放在一边。
“我做决定的时候,你全程都在身边。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谢茂问。
谢茂的态度一直很坚决,就是要炒了管宣。熊开新一意孤行地把管宣从综艺节目拍摄现场截回来,还急急忙忙送回片场,差点让管宣被山洪冲走——这关头管宣真出了点意外,这事儿算谁的?
“你是宸育传媒送来的卧底?”谢茂冷笑。
“熊总,我能解释全部事情。这件事里,管宣是最无辜的一个人。”熊开新说。
他把擦干的手机划开屏幕,收集的材料专门建立了一个相册,一一向谢茂展示。
第一张图片,就是他花重金向狗仔购买的盗摄图。
“这张照片在宸育传媒的对家幻乐可娱乐手里,我通过渠道打听,说是两家还在谈判中,价钱没谈下来。”熊开新说,怕初入行的谢茂听不明白,他还解释说,“幻乐可也有经济业务,他们旗下的新生代里有一位小鲜肉和管宣的路线重叠,资源撕得很厉害。两家谈判涉及的不是花钱买新闻,而是资源置换。”
“说重点。”谢茂懒得听这些破事,论勾心斗角,娱乐圈能比朝堂更波谲云诡?
“宸育传媒和管宣的经纪约六月份就到期了,管宣已经签了字,宸育传媒递交给律所去做备案的合同,一直在出问题。第一次公章盖错了,发回重新处理文案,第二次骑缝章盖错了,第三次文档本身有问题……到现在,新合同还没有做好。”熊开新说,“但是,管宣并不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