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朕知道了。”谢茂一直也不是多生气的模样,笑道,“滚出去吧。”
赵从贵挂着满头冷汗,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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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过了清明,行了祭祀大礼,衣飞石终于表示可以出门了。
谢茂得了信儿立马去长信宫跟太后说了要出门“体察民情”,次日小朝会,就借口巡视稷下庄,宣布暂时休朝,诸事暂交内阁署理,散朝后,他就直接溜出了皇城,住进了襄国公府。
——皇帝要微服出京,总不能把人马直接从皇城往外带,也太扎眼了不是?
此次出行,谢茂没有带大臣,连黎王也没有带着,听从衣飞石的安排,从听事司抽调了指挥副使黎顺参赞各地情报,又把在内阁混了两年的容庆带在身边侍奉笔墨,衣飞石掌总防务,调拨了八十名衣家亲卫在前面清路打前站,又有二百名羽林内卫乔装改扮缀在三十里外。
衣飞石本来打算一行人都充作行商,随行的护卫就可借口保镖货物,不那么扎眼。
哪晓得皇帝到了襄国公府,一行人换上行头,旁人也就算了,皇帝那是半点儿都没有商人的样子。
只得临时改变计划,假称皇帝是前内阁首辅林附殷家的表少爷,外出游学——其实也不算假称,皇帝就是林附殷的外甥。原本衣飞石准备的走骡、货车都用不上了,还得临时去借几辆世族公子出行常用的油壁车来。
“黎顺、容庆是长随,你就是朕的小弟弟。”
谢茂在屋内挑拣衣裳,俨然是一种小学生春游的心情。
衣飞石当然理解不了他这种心情。皇帝日常都穿御常服,看着这些衣服挺新奇,然而这些他都穿了二十年了,还激动个什么劲儿?不过,衣飞石还是顺从地拿起皇帝挑出来的衣裳,换上给皇帝看。
谢茂点了头,衣飞石就让下人搭配着收好。
二人正在屋内凑兴,衣飞石听见庭中急促的脚步声,微微皱眉。
没多时就听见门外郁从华的声音响起:“陛下!八百里加急!”
衣飞石立刻上前开了门,不止郁从华来了,内阁文秘司写字也来了一位,护着那封加急奏报。
谢茂急道:“快拆!”
有奏折淬毒之事在前,所有奏报都要检查之后才能呈递御前。
在襄国公府哪有查验的功夫?衣飞石顺手就把急报接在手里,拆开之后,远远递给皇帝看,郁从华连忙举来灯笼照明。
“简城暴乱。”
看清楚急报之后,谢茂就镇定了下来,只略歉然地望着衣飞石,“一时出不去了。”
听清楚简城二字之后,衣飞石脸色就变了。
那地方曾是故陈西十一郡的战略要地,陈朝没有造大船的工匠,陆上交通十分重要,简城扼守东西通路,一直以来都屯兵不少。不过,谢朝船运发达,能从深水往来绕道运兵,并入谢朝舆图之后,简城的军事地位就往下降了一级。
陈地起了乱子!
……陈地终于还是起了乱子。
第153章 振衣飞石(153)
准备出门的谢茂紧急赶回武安殿,召集枢机处大臣议事。
相比起从前遭遇战事的紧迫,此时谢茂态度从容了许多,毕竟,此一时,彼一时了。
陈地已经没了成建制的精锐军队,能生事的无非是一些孤臣孽子山匪流氓,简城暴乱很大程度上是戳中了谢朝域广治轻的短处,一旦西北督军事行辕腾出手来,留在西北的三万骑兵就足以清扫叛乱。
这件事更严重的是它所能造成的政治后果。
陈地归化不足三载,因战事推得太快,陈朝灭得太迅速,故陈西十一郡在很大程度上完整地保存了民力人心。如果朝廷不能迅速把简城暴乱平息,故陈大地很容易陷入处处烽烟的泥潭,一旦各种反谢复陈的“起义”骚乱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
“夏侯朗不行。”
很少在枢机处出现的衣尚予此次第一个进宫,来得极其迅速。
可见他收到消息就意识到了此战的重要性,要么一战把陈地复国之心打残,要么就深陷泥潭。
这一战万万不能拖延!
不等枢臣到齐,衣尚予就向皇帝谏言:“东夷公打仗太圆滑了,只知吝惜兵力,不知大局。简城之变万万不可耽搁!臣恳请陛下从西北当地急调燕武将军温承嗣领兵平叛。”
遇到战事,衣尚予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风格。
谢茂记得这个温承嗣,是衣飞石的心腹,曾在天从镇跟他耍过小心眼。衣飞石许多旧部都内迁了,温承嗣是少数几个还在西北守关的将领。毕竟是衣飞石的人,谢茂下意识地看了衣飞石一眼。
见衣飞石点头,谢茂就不等其他枢机处大臣,直接吩咐道:“拟旨吧。”
如今谢朝政事交内阁颁行,军事则由枢机处负责行移,皇帝颁下圣旨之后,按照程序得先从枢机处走一遍,临阵换帅的事牵扯太大,起码得三个枢臣一起签押才能命令下发。
圣旨加盖宝玺之后,凉国公孔杏春大汗淋漓地跑了进来,稀里糊涂就被拉着盖了官印。
如今在京的枢机处大臣就剩下黎王谢范,却左等右等不来。
谢茂道:“先发中旨。”
所谓中旨,就是不经台阁程序、皇帝直接草诏下发的圣旨。
通常而言,朝廷颁旨是个很慎重的事情,内阁票拟,皇帝批红,再交付有司署理。到枢机处,因涉及军务,皇帝规定必须由三位以上枢臣签押才能下发。朝廷军政要务,议上一天半日那是处置迅速,遇到争议事端,吵上个十多天、几个月都很有可能,哪晓得临时就抓了瞎——二缺一,少个盖章的。
“陛下,已差人去找黎王了。”衣飞石低声道。
战事与政事不同,皇帝急起来要发中旨没问题,问题是,万一夏侯朗只看到皇帝圣旨,看不到枢机处的三个枢臣小印就不肯交兵权,这贻误了战机算谁的锅?仁宗朝封还皇帝中旨的大臣那是一波接一波,封得理直气壮!
谢茂就不说话了,坐在枢机处,看着悬挂在武安殿里的谢朝舆图。
殿内气氛有些沉重。
孔杏春偷偷冲衣尚予竖了个大拇指,暗指衣飞石厉害。
衣尚予对此反应冷淡,他坐在轮椅上,双手平放膝头,目无表情。
“孟东华来了吗?”谢茂突然问。
门外郁从华前来回禀:“兵部尚书孟东华殿外候见。”
“传进来。”谢茂道。
孟东华是得了消息来等派差的,西北出了事,枢机处军令一发就直送兵部署理,不管是调兵遣将的手令还是调拨军粮军械的手续,不都得兵部下属来办?刚进来磕了头,皇帝就问他:“印带了吗?”
“啊?”孟东华如梦初醒,官印当然在衙门啊,他出门带那么大个印干嘛?
“你的钤印。”谢茂道。
孟东华连忙把自己的私印掏出来,衣飞石递来鲜红的印泥,皇帝压上红泥啪唧就按在枢机处的签押表笺上,他那一方小小的“孟东华印”就紧随在“总参知事衣”和“知枢机事孔”之后。
孟东华眼睛都直了。
谢茂挥手道:“行了颁旨!从今天起,你入枢机处任知事。”
相比起枢机处的老资格,孝帝在位期间才被简拔起来的孟东华资历完全不够看——当然,要说资历浅,一飞冲天的沭阳侯张姿比他更浅。只是张姿有从龙扶立之功,这个谁也比不了。他堂堂一个兵部尚书,从前就被大将军行辕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今又在枢机处当跑腿,今天莫名其妙就混进了枢机处,简直就跟天上砸馅饼似的。
六部尚书位在九卿之列,本就是朝中举足重轻的大员,在文帝朝之前,内阁诸臣几乎都由部院长官兼任。文帝为控制内阁,使议谏与执行分离,在他治世期间,内阁重臣全都不授部院实职,只在内阁听用,谢茂登基之后,也沿用了这个制度。
如今皇帝一句话就把兵部尚书提进了枢机处,论身份是完全够格了,孔杏春立刻上前恭喜。
议事完毕,孟东华风急火燎办差去了,衣尚予与孔杏春则在武安殿值守,随时参赞军务。
谢茂照例赐了饭食。衣尚予借口更衣,衣飞石很默契地告退跟了上去。
“你在武安殿无职,本就不该进来。”衣尚予冷冷地指责。
衣飞石垂首不语。他确实不是枢机处大臣,不该参与这种层级的议事,可是,他是羽林卫将军,皇帝要他伴驾,他难道能说我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