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番外(154)

作者:藕香食肆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家的沟渠每年都会被人掘断,她家的田地每到作物成熟时就会被人践踏,连她家的铺子也总是隔三差五有人闹事捣乱……最开始,同乡们都会义愤填膺地帮她家寻找捣乱的贼人,时间长了,渐渐地大家都不耐烦了。

乡下的日子总是这么现实。没有足够多的同族,就会被欺负,被嫌弃,被排挤。

她娘只能匆忙贱卖了良田商铺,带着她上京投奔裴府的姨母。

谁还记得她的祖父曾经是澜江县最有钱最有体面的富户?她家最风光的时候,在西域有两条商路,西河国入侵时,她们家有护卫,有马,有可以携带离开的银纸,她家原本可以全须全尾地安全离开!可是,她的祖父没有走。

文浒山是澜江县的文浒山,文浒山是澜江县最有声望、最被庶民拥戴倚靠的大善人。

他率领族中三百子弟,组建马队两支,串联十八村寨乡勇二千人,牢牢守护住澜江县所有的谢人,不使西河人肆意屠杀略虐,守住自家的田地,守住自家的妇孺。朝廷提兵镇西时,文氏家族只剩下八十九口,文浒山八个儿子死了七个,他自己也在战阵中断了一条腿。

“他们没有马嘛。”

被问及为何不举家内迁时,文浒山理所当然地说了这一句话。

他们是谁?他们是澜江县的穷人,是十八村寨的农夫,是码头扛包的脚力,是走街串巷的行商,是裹了小脚倚楼卖笑的窑姐儿。不忍心叫这些“他们”被西河人肆意屠戮,所以,文大善人决定留下。

文浒山是个英雄。死在当年战乱中的文氏子弟也都是英雄。

英雄却总是被遗忘。

衣飞石在查到文双月的出身时也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有想过,英雄之后居然沦落至此。

“姑娘是仁义之后,文家更是积善之家。在下不相信,姑娘会是这样自私残虐、不分青红皂白擅杀无辜之人。”衣飞石道。

文双月往后退了一步,她偏头不看衣飞石,也不看裴露生,嘴角紧抿。

“去年四月十八,姑娘与裴露生相约殉情。”

“四月十九,裴露生临死反悔,姑娘将定情信物五谷丰登羊脂佩交还裴露生,取回八爪金钗。”

“五月,姑娘与青羊巷东街举人陈晋生议亲,重绣嫁衣。”

“六月二十三,裴露生醉酒。”

衣飞石没有提及更羞耻的事,他仅仅说裴露生“醉酒”,文双月脸就变得惨白。

“姑娘贴身女侍金娥往百草堂,拣了一副药。”

“同时,姑娘向萱堂哀求,孤独此生不再嫁娶。”

在裴露生与衣琉璃结缡之后,文双月继续与裴露生往来、甚至私下偷情,这本该是让衣家人极度愤慨的一件事。衣飞石原本也恨不得将这对奸夫淫妇剥皮抽筋,然而,慢慢查问清楚这一对“奸夫淫妇”的细节之后,他很难说自己对文双月是否同情。

文双月曾想殉情,裴露生怕死,她没有哭闹纠缠,默默把从前的定情信物退还。

她重新议亲,重新绣自己的嫁衣,很显然是想重新开始。

然而裴露生不放过她。见她没有哭哭啼啼薄命甘做妾,反而打算重新择婿嫁人时,他借酒装疯奸污了文双月。

两边丫鬟小厮的证词都说,文双月哭了两天。

她骨子里仍旧带着父祖遗留的磊落,她没有攀咬纠缠,更没想过借子上位,她喝了避孕药。她也没想过给未来的丈夫戴绿帽子,独自扛着寡母的压力,咬牙坚持与陈举人退婚。

她蠢就蠢在仍旧陷在裴露生的花言巧语中无法自拔,失去了贞洁,又真爱着裴露生,所以她默许了裴露生对她的一次次纠缠,开始了这段不名誉的偷情生涯。

她有多喜欢裴露生呢?在裴露生明显推她顶罪抵命的时候,她也没有反咬裴露生。

她居然承认了杀人罪名!

“姑娘本是清白潇洒之人,为何耽于情爱,自污名声?”

衣飞石一把揪住裴露生的肩膀,将他身下的圈椅半倾,积攒在椅缝里的粪水滴滴答答滑落,又是一阵骚气冲天。他不解地问道:“就为了这个人?除了这张脸,他有什么好处?他待你好么?从来丈夫庇护妇人,他推你顶罪,要你替他受死,这样没担当的男人,值得你为他去死?”

此时的裴露生看上去太狼狈了。

不止是他满身便溺的恶臭,也因为他满眼乞求与恐惧。

不像是她心目中那个总是意气飞扬的少年郎,好像瞬间就变得丑陋了起来。裴露生先前将衣琉璃的死尽数推给她的急切恶毒还言犹在耳,文双月脑子里嗡嗡地响。

她不过是强撑着一点念想,如今被衣飞石一句话戳在心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偏偏衣飞石还对她放了个大招。

“文公一世英名,见姑娘如此不自爱,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文双月浑身一僵。

衣飞石就知道,这个人证到手了。

第86章 振衣飞石(86)

衣家击登闻鼓状告裴露生杀妻,消息传到皇庄,皇帝即刻就下旨排驾回宫。

他回来得非常迅速,御驾抵达太极殿时,太后的銮驾还在皇庄未曾启程。张姿此时已重新统领羽林卫,皇帝留他在皇庄护卫太后,御驾则由黎王谢范率二千羽林卫随行保护。卫戍军校尉张岂桢率部三千出迎二十里,凑齐了五千人马,回京时更是浩浩荡荡。

朝堂上下都看出了皇帝对此事的看重,先前皇帝还耍无赖窝在皇庄要挟群臣不肯回京,衣琉璃的死居然把这位给惊得二话不说即刻回京——要说皇帝忌惮镇国公,那当然是九成九的。

多少人都在等着看笑话,你皇帝给衣家做媒,把人家闺女嫁到户部尚书府上,当时惊掉了多少下巴啊,这下得了,不到一年,衣家闺女横死了。

结亲不成反成仇,甭管这案子审出什么花样来,给两家保媒的皇帝都要遭埋怨。

“侯爷呢?”

谢茂才进宫就召听事司直奏千户宰英来询问。

往日负责替谢茂盯着北城别院的眼线都由殿前侍卫调派,听事司成立之后,这一部分差使就一并交给听事司署理。

如听事司这样的监察部门,曲言奏事很容易造成冤案。按常理而言,应该多部门交叉督事。

谢茂出于私心不愿削弱听事司权柄,所以,让其监看衣飞石,其实是他对听事司的考绩方式。谢茂十分了解衣飞石的行事风格,更不可能怀疑猜忌衣飞石。若听事司在上禀衣飞石各处事机时,稍有私心,谢茂立刻就能察觉,其下场自然是龙幼株立刻被革职处死。

合理的猜忌心谁人没有?谢茂的高明之处,无非是朕怀疑你了,朕考验你了,而你根本不知道。甚至听事司上下包括龙幼株、宰英在内,都认为皇帝对自家衙门信重异常,看看,连皇帝最宠爱的定襄侯不也都任凭听事司监看么?

眼前听事司地位不稳,定襄侯又正是皇帝跟前最得宠的状态,且双方没有半点利益冲突,听事司对衣飞石态度十分客气礼遇,丝毫没觉得自己是在监看定襄侯,正经是把自己当做皇帝差遣的下人去伺候定襄侯周全。

“侯爷仍在别院,说明天就押裴露生与一干人证去衙门。”宰英道。

谢茂这会儿已经知道丁禅去裴尚书府堵人的事了。

镇国公府要人,陈阁老也要人,衣飞石哪里肯把人单独留在一边?陈阁老还算老实的,手里也没兵,镇国公府真疯起来要去抢人,衣飞石那几个亲卫哪里扛得住?

“六王还在吧?”谢茂吩咐赵从贵,“请他走一趟,带人去别院守着人,让侯爷进宫来。”

自从皇庄遇刺之后,谢茂老实了很多。往日肯定就微服出宫去找衣飞石了,这会儿不欲多生事端,干脆让谢范去替衣飞石看人,直接召衣飞石进宫。

宫中护卫都是羽林卫,谢范也是因遇刺之事成了惊弓之鸟,正忙着调遣卫戍军重新布置防务,御前侍卫还在太极殿近身护卫,殿外的羽林卫则与卫戍军三两交叉,各自负责一部分防区,彼此又能互相监督。

常清平出身潜邸,是皇帝最倚重的侍卫长之一,张岂桢则是谢范心腹门人,新近在卫戍军崛起的实权校尉,偏偏俩人互相看不顺眼,执役时彼此都不搭理。

谢茂才换了双袜子在熏笼前烤脚,就听见赵从贵进出两三回,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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