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翮弥十三登基了?你们在蓝星施行帝制?”谢茂示意虫子转身, 躲到自己视线不及的角落里去, 免得他看见了就想踹,“你们知道的吧?信众太多太虔诚会有祀神诞生,你们在……”
延嗣清平很听话。谢茂让他躲到角落里,他就从命躲到角落里。
不等谢茂这句话说完, 他就拉开了这间起居室的南墙酒柜。
整面墙仿佛湮灭般消失, 露出里面供着神龛的华丽装饰, 纯金雕饰贴满了整墙, 花窗玻璃透出明亮的天光,使得一切都像是天地神迹般梦幻,高高的玉阶之上,竖着一尊高于六米的神像,赫然是谢茂垂眼俯视众生的模样——
谢茂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眼前的场景给憋回去了。
他想问,你们是不是给我立庙祭祀了?得,看样子不仅仅是立庙祭祀,还建立了整个宗教膜拜。
难怪短短八百年时间,蓝星之上就多了一位准祀神。
倘若不是谢茂在外面搞偶像崇拜计划,信仰被这位准祀神偷走,等谢茂想起来再看这颗来自六千年后的蓝星时,说不得这位准祀神已经成为祀神、进一步吞噬神格,预备着飞升而出了。
延嗣清平躲在角落里。
谢茂想瞪他一眼都找不着虫子,右手不住揉搓左手指根上的戒指,半晌才问:“谁的主意?”
“主人,世界末日之时,是您力挽狂澜,拯救了整个世……”
谢茂突然怒吼道:“我问是谁的主意?!”
他霍地站起来,一脚踹飞了身下的沙发,哗啦一声,整个起居室就变得乱七八糟。
不等外边的警卫冲进来,谢茂已冲到那座纵贯整栋楼、看上去无比堂皇辉煌的神龛之前,抓起身边的桌椅板凳,疯狂往自己的神像上扔。距离很远,家具扔出去依然很惊人,神像乃黄金与宝石所铸造,被谢茂用板凳之类的家具砸得坑坑洼洼,宝石纷纷破碎。
“想竖偶像就竖偶像,想崇拜就崇拜,问过我了吗?我TM活得好好的,把我往神坛上架,还架出个脑子出坑的货跟我捣乱……”
谢茂冲着神龛发飙,仿佛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有警卫员带队破门而入,被延嗣清平啪地将门拍了回去,态度很明确:别来找死。
屋内谢茂已经抽出了雷击桃木剑,朝着自己的神像扑了上去。
他捣毁神龛的动作毫不客气,对自己下手更是不觉得心狠手辣,当当当先把自己的神像斩成两段落在地上。尤其让他愤怒的是,近六米高的黄金神像,居然不是空心的,拿朕当战略储备是不是?
延嗣清平微微阖眼。
主人会这么生气……这可真是,完全出乎意料。
窗外很快就布满了遮天蔽日的虫族仪仗,虫族君主出巡不使用人力,卫队全部由虫族组成,长长的刀翼舒展开,展露出战斗形态,翅膀一挥就是数十米外。
翮弥十三抵达B战区指挥所旧楼之后,所有卫队都收起刀翼,他自己也不顾帝仪,一马当先冲上了楼——若要尽快抵达目的地,直接飞起来破窗而入,那当然是最快的。
不过,他也知道谢茂不喜欢唐突造次,这会儿只能老老实实往楼梯间步行。
延嗣清平给他开了门。
他才想冲进去,就被延嗣清平拉住,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翮弥十三稍微沉静下来,果然听见了当当当的奇怪声音,顺着延嗣清平的指点一看,日思夜想的身影正在倒塌的神像上疯狂发泄,那可怜的神像都要被砍成碎块了。
两只虫子交换了一次眼神,翮弥十三考虑了半秒钟,决定跟延嗣清平一样老老实实地等着。
——谁没事儿去惹发飙中的夫人,对吧?
翮弥十三想起往事,眼神又禁不住开始放空:夫人砍虫子时,很……性感的。
又二十分钟之后,郄谷兰赶到。
延嗣清平给他开了门,指了指依然在砍神像的谢茂。
郄谷兰默默地站在翮弥十三身边。
……
“就你们仨了?”
谢茂回起居室之前,先把雷击桃木剑收了起来。
实在憋不住踹一脚也罢了,这要是憋不住一剑砍下去,傀儡就彻底废了。
“伊摩和天一他们……都不在了。”延嗣清平轻声说。
谢茂熟门熟路地通过起居室,进了内间的浴室,他记得里面有个浴缸。最狂躁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泡在忘川水里,瞬间就能清醒下来。
三只虫子可不知道他泡的是忘川水,只以为他砍神像砍累了,要洗澡休息。
翮弥十三抬脚最快,延嗣清平离得最近,两只虫子堵在了起居室通往内间的门口,彼此瞪眼。
郄谷兰不紧不慢地扫了一眼,直接开了旁边侍从使用的通道门,从另一边进了浴室。他熟练地从柜子里拿了浴巾澡巾,凑近谢茂身边,屈膝跪下准备服侍洗浴。
谢茂看见他也很烦。
第二烦的就是他!好想砍死!
“你找个我看不见的地方蹲着。别在我跟前晃!”
郄谷兰眼神一黯,低头道:“是。我让清平来服侍主人。”
“谁都不要来我跟前晃!”谢茂拿了条浴巾垫在颈后,忍不住骂道,“自作孽!”坑死爹!
三只虫子只好垂头丧气地蹲在浴室门口,等着隔空和谢茂说话。
“竖偶像顶礼膜拜是谁的主意?有多少年了?把你们讲述给信徒的文本给我弄一本来,我要看。”
泡在忘川水里的谢茂算是安稳了许多,他还是得轻轻摸着自己指根的戒指,提醒自己,这股戾气不是属于自己的,是信徒生造偶像的邪性,必须将之戒除。
延嗣清平去取《救世圣经》。
备受打击的郄谷兰没说话。
翮弥十三瓮声瓮气地回答:“是我们大家的主意。自从夫人离开之后,大家就……开始筹划了。”
“为什么?”谢茂问。
延嗣清平已经从供奉经书的地方取来经文,亲自送进浴室:“经中所记载的一切都是事实,我们并没有编造神迹故事,哄骗信民。那日宇宙崩裂——”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我比你清楚,无须你来重复教导。”谢茂低头看手里的经书。
《救世圣经》四个字,是以人族文字所写,旁边一行虫族文字略小,附骥其后。
整本书装帧极其精巧优美,奢华程度与酒柜背后那纵贯一栋楼的大神龛一般无二,封皮是纯金的板子,镶着宝石纹样,将书翻开之后,内页是虫族内翼那一层最珍贵细致的覆膜所鞣制,金线绣出人族文字,银线绣出虫族文字。
满目金银捧在手里,谢茂却能嗅见鲜血的味道。
他用手指轻轻抚摩着经书的内页,说:“刀翼内膜?”
不等延嗣清平解释,他已继续说道:“古时致祭,杀人牲以献血食。华夏人开始祖先崇拜之后,就不兴杀人了。只有一些极其野蛮落后邪恶的宗教,才会屠宰人牲。他们所供奉的神,不是正神,是邪神。剥下年轻纯洁的少女皮肤,制成法器,取出年轻少女的心脏,献祭在神龛上……”
他修长的指尖还带着凉沁沁的忘川水,在经文内页上一寸寸抚过:“这一本经书,你杀了几只虫子?”
虫子的刀翼可以重生,刀翼内最珍贵的那一寸内膜,是不会重生的。
每只成年的虫子展开战斗形态,所有的刀翼内膜加在一起,也仅有不到三个平方厘米。
延嗣清平连忙说:“主人,这都是信徒所献,并没有杀死信徒,休养几天就好了。”
谢茂将手放在经书上。这些内膜都是死的,换句话说,曾经拥有它们的虫子早已不存在了。
眼见谢茂要发作,延嗣清平迅速找到话中的漏洞,解释说:“这本经书是三百五十年前所制成,献出内膜的信徒到今天都已作古,可当初制作经书时绝对没有杀死一只虫子……”
“为什么要用刀翼内膜制作经书?”谢茂没有质疑延嗣清平。
魂契所在,延嗣清平不会对他撒谎。可是,哪一种正常人会用身体的一部分去制作经书?供奉金石琉璃也罢了,供奉肉身算什么邪教作派?华夏的正统修士从来不搞自残供奉的玩意儿,你有本事杀几个恶鬼凶灵下去给祖师爷玩啊,砍自己算什么鬼?
难怪那位准祀神浑身戾气,满脑子都是把信徒砍光光的癫狂。
——被这群狂信徒如此鲜血淋漓填喂出来的祀神,不邪性才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