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手里也还捧着好几颗衣飞石没啃完的精莲子,他有些生气,两米宽的床,衣飞石翻身就下去跪着了,他想去拉还得挪过去。朕干嘛要拉你起来?谢茂冷笑着将手指一弹,颗精莲子弹衣飞石额上。
衣飞石明知道他暗算自己,也只是低头不动。好在谢茂下手有分寸,精莲子在他额上轻轻一碰,力道就卸了个干净,没有造成一丝伤害。
衣飞石甚至都没有察觉到疼,只有一点儿轻微的触觉,在提醒着他,先生也有脾气的。
衣飞石估摸了一下,因为这床有些宽,谢茂刚才在那边拉窗帘,躺得比较靠里。他翻身往另一边下床跪下,距离谢茂确实有些远了。这样亲密的关系里,说着说着话就离得太远,确实会让人不悦。
被精莲子打头之后,衣飞石反省片刻,披上睡袍,绕行至谢茂一侧的床边。
谢茂盯着他。
这样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衣飞石再跪下就是故意和谢茂别苗头了。他在床沿挨着谢茂坐下,低下头,依然捧住谢茂的手:“求先生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
“理由呢?你是怕我针对他的计划失败吗?”
谢茂还记得衣飞石眼底的恐惧。
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了,君上记得衣飞石和他起想“解决”君上的事,会对衣飞石迁怒严惩?
“小衣,你对我的计划没有信心也罢了。与他相比,确实是我弱他强。”
“我没有想到的是,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这样不顾惜你、只管目的不管退路的人?”
谢茂认为自己和衣飞石是有默契的。可是,默契去哪里了?他若没有自信一定能解决掉君上,又怎么会冒着拖衣飞石下水的危险,告诉衣飞石这个计划?
“先生,您就是君上。”衣飞石再次强调。
衣飞石从来不担心被君上迁怒。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去做谋害君上的事。
“那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谢茂不耐地摔开衣飞石的手,手心里仅剩的几颗精莲子洒了满地,骨碌碌滚出很远。
衣飞石不会说任何触怒谢茂的话。
他就坐在谢茂身边,低头不语,也决不妥协。
“有话直接说出来,不要憋着。你知不知道时间轴可以读心?”谢茂问。
衣飞石犹豫片刻,微微点头:“知道。”
不过,他也知道,君上是个很自矜也自重的人,从来不会肆意窥探人的心思。
“先生,时间轴是您的本命法器,它所有的威能都来自于您本身。”换句话说,不是时间轴使得君上具有了读取人心的能力,而是君上使得时间轴具有了读取人心的能力。
作为占尽天地造化的圣人,怎么可能出现法器比自身更强更玄妙的因果倒置呢?
不过,世上知道君上能读心的人非常少,君上也很少肆意窥探人的心思。所以,他那不能见人的难言之欲才能安稳地保守了千万年之久,所以,他那一颗九转迷心种子才能顺利地滑入君上咽喉。
若是君上不那么尊重我,随时读看我的心事,我是不是就不会有机会破坏君上的计划了?
……或许,早在几万年前,在我对着君上背影生出欲念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处决了吧?
“我们好好说话,我不想冒犯你。” 谢茂终究还是没有去动时间轴。
无关轻重的小事他可以开时间轴去倾听衣飞石心内的小甜蜜,如今二人正经事上有了冲突和理念不合,去听衣飞石的心声没有意义。他需要的是和衣飞石正常交往的能力默契。
衣飞石不肯直说,也正是因为不愿冒犯谢茂。他知道问题所在,可谢茂没反应过来。
现在谢茂威胁他要开时间轴读心,他开不开口,谢茂都会知道。
“先生恕罪。 ”
“当日我错判了局势,以为君上会因灭世自戕,方才在君上茶里下了迷心种子。”
“……倘若那时候君上的选择不是灭世,而是处决我,这世上不会出现那杯茶。不会有先生,不会有谢朝,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我已经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
第571章 两界共主(85)
谢茂听明白了。
衣飞石的意思是,我上次算计君上,是因为君上打算把自己玩儿完。
单纯是为了我自己的性命,我才不会伤害君上一根毫毛。君上想干掉我就干掉我,我顶多多嘴问一句,君上希望我怎么死,肯定死得让君上满意。
谢茂一直认为衣飞石应该和自己同仇敌忾。
恢复记忆是谢茂最大的恐惧,他怕恢复记忆之后,自己会捏断衣飞石的脖子。
可是,衣飞石不这么想啊!
衣飞石根本就不在乎他自己的脖子!
谢茂没有此前的记忆,他将和衣飞石相处了千万年的君上视为大敌。
衣飞石呢?
衣飞石恢复记忆之后,对君上充满了恐惧和敬畏。
相比起平易近人又疼宠他的谢茂,衣飞石很自然地选择了靠近依附谢茂,对谢茂充满了依赖。
这一切都给了谢茂一种错觉,他觉得衣飞石和他一样,对“君上”是逃避和厌恶的。
——如果你对一个人那么恐惧和敬畏,那你怎么会想要靠近他?怎么会对他念念不忘?
他低估了衣飞石对君上的感情。
能够默默地守候千万年,能够交托性命信仰,能够把一切都付出的感情,怎么可能仅用“恐惧”和“敬畏”来表达?
衣飞石之所以那么害怕君上,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他利用心上人的信任和亲近,亲自递上了一杯泡着九转迷心种子的药茶。
他害怕面对君上,更害怕面对背叛了君上的自己,他甚至害怕君上想起在谢朝的一切,害怕君上知道他不可言说的淫邪欲望。
这一切害怕的根源,不是因为君上太强大,君上有力量制裁衣飞石,是因为衣飞石太在乎。
他太在乎君上了。
哪怕君上有一丝针对他的不悦愤怒,他都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讨好君上,想让君上永远惬意舒心,当他没能照顾好君上的情绪,反而成了触怒君上的根源时,他就会无比地害怕惊慌恐惧。
对于衣飞石来说,君上愤怒之下捏断他的脖子和君上一怒之下抽他一耳光,痛苦是一样的。
谢茂没有那段记忆。
他无法对衣飞石的这份感情感同身受,他甚至有些愤怒,嫉妒。
“你是真挺喜欢他呵?”
那个不肯睡你还可能捏断你脖子的狗东西,不就是仗着早一点遇见你,教了你一点功法,把封圣的机会让给你吗?明知道他回来了,你可能就要死,你还这么一副……
谢茂在心里都喷不下去了。
他已经明白了,衣飞石不会和他起对付君上,衣飞石站的是君上那一边。
哪怕君上可能会杀死衣飞石。
这个认知让谢茂心中涌起一股烦躁的怒火,当他有意识地想要发泄时,身边的窗玻璃、床头的玻璃灯罩,都在同时发出轻微的脆裂声——
感觉到这股熟悉的怒气,衣飞石脸色倏地惨白。
……君上的气息。
谢茂双眸微眯,看着裂开的玻璃,原本皲裂成数片的窗玻璃又缓缓地恢复了原状。
屋内的玻璃恢复了,灯罩也看不出一丝裂纹。
距离营地三公里外的茫茫沙漠中,突然出现道长达二十公里、深愈二十米的巨沟,风沙狂舞,大地轰鸣,仿佛一场地震。巨沟并未停止,它就像是沙漠上撕开的裂缝,一直在往西面蔓延。
“先生息怒,先生我知错了!”衣飞石伸手抱住谢茂,试图求他停手。
诚然方圆几百公里都是沙漠区,可是,长达二十公里的巨沟疯狂往西边跑,它还有将近二十米深,再这么搞下去,惊动地壳,狂沙地震都随时可能发生。何况,谁知道这巨沟会不会因谢茂怒气未泄继续加深变大?
“不许抱我!” 谢茂那股怒火释放出去之后,心中还是充满了愤怒。
他一开始就对自己的感情不怎么自信,害怕衣飞石不爱自己,被迫接受自己。
好不容易把小石头捂热乎了,满以为自己可以跟童话故事里一样过幸福快乐的日子了,吧唧一下,小石头没有了,变出来一个恢复了记忆的大石头。他那么辛辛苦苦地想要把这块大石头也焐热,好么,大石头说了,在我心目中,君上才是最重要的。
衣飞石有全部的记忆,谢茂没有。他不认识君上,他只认识谢朝的小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