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司婳陪着他一起去了医院负一楼,那里面潮湿闷热的环境能把人的心脏压的透不过气来,他此前也曾经陪着司婳去过这种地方,那时候是司婳爷爷家的人在前方带路,他和司婳跟在后面,她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哭哭啼啼的抽泣了一路,他不晓得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生命离开,会觉得难过和惋惜。
而当这一次,当他带着她走朝前的时候,才晓得走在前方的人心里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这短短的一条路,是人活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程,他们还能见到她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面,这种感觉并不是害怕,好像带着某一种使命感,仅管会有难过和不舍,更多的却是从内心从挣扎到放下的缓慢过程,时间从不会给你缓和下来的时间,如果你想要对一个人好,那应当是抓住当下的机会,而不是总在拖延,因为有些事情你现在没时间做,将来便再也没有机会去做。
入殓师整理遗容时,司婳一直静静的看着,目送白清雨被推进一个大大,冷冰冰的长方形盒子里。
当冰冷的材质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后,所有的一切都便都尘埃落定了。
停留在司婳耳朵里的是那声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仿佛有什么声音萦绕在脑海里,有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在她的脑海里挣扎,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跟着白璟从潮湿阴冷的地下室出来,下过雨的天空干净明朗,屋外阳光正好,刺眼的光仿佛一把利剑,她有些头晕,一转身就跌坐到了地上……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像是这样冷冰冰的地下室,她曾经也和白璟一样的经历过,婶婶哭泣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地下室,回荡在她的耳朵里,这是她生命里,唯一一段不想去提及的回忆。
那场梦中的葬礼,不是谁的,正是她父亲的,那时候的白璟在干什么,那时候的自己又是怎样的心态,所有的,她不想回忆起来的,统统都涌进了她的脑海里……
第40章
与父亲有关的回忆,是三岁那年她第一次在部队里见到他,她坐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头顶上的蓝天就仿佛宣纸上晕染的大片大片的浓烈色彩,这是她记忆里有关于父亲的第一个印象。
那时候,父亲满脸自豪的和战友们介绍道:
“诺,这是我女儿司婳,我的小心肝。”
她是他唯一的孩子,亦是他的骄傲和心肝宝。
但那时候司婳却不怎么和他亲近,因为她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寥寥几次的部队见面,并不能让父女俩的感情加深,甚至很小的时候,当大家都有爸爸来幼儿园接送,只有她是妈妈一个人前来,她会忍不住想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和他们住在一起,终于有一天,她难过又伤心的问道:
“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陪着,为什么我的爸爸不能陪着我?”
“军人要保家卫国,舍小家为大家,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顾不得我们,所以你更应该照顾好自己。”
她的妈妈是家里的长姐,外婆的女强人教育几乎影响了两代人,早期舅舅年轻风流,不学无术,外婆的公司全靠妈妈和外婆张罗,有时甚至忙的吃不上饭,而她呢,在这样繁忙的生活里,在母亲的鞭策下,她渐渐成长为一个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小大人,独自穿衣洗澡,独自睡觉,别的孩子可以哭,但是她不行,因为她家没有男人,女人都应该像她妈妈那样,像她外婆那样。
她的个性也因此成长的格外好强和独立,受不得别人半点欺负。
小学四年级时,秦棉的爸爸因为一起杀人案而上了报纸,市里相关部门把锦旗送来了学校,秦棉也因此而在学校里名声大噪,她以为秦棉会开心,可事实上秦棉却请了一个多星期的病假,回来时她才晓得秦棉的爸爸也受伤了,她请假去医院里陪了许多天:
“我不想我爸爸为了这种事情而豁出性命。”
“可这是他的本职工作不是么,这个职业的人,命都是国家的。”
那也是她第一次理解了自己爸爸的职业,这个职业不仅仅光荣,更需要无私的奉献和滚烫的心,她们的爸爸都一样,她们的心情也一样。她接受了自己父亲的职业,并为此而骄傲着。
六年级的暑假,她去了父亲所在的军营,那大概是她人生里唯一一次和父亲相处最长的假期,父女关系渐渐破冰,她在军营里像个野孩子,再也不受妈妈的约束,比起喜欢严厉刻板的妈妈,父亲在她心里的形象渐渐攀升,占据了心里第一的那个位置。
她的父亲伟大无私,甚至还令她骄傲和崇拜。
在白璟没出现之前,在她内心的爱情小萌芽还没开花之前,父亲排在她心里的地位从未动摇过。
高二那年,司婳因为发现母亲背着父亲犯的错而和她暗中较劲,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叛逆大姐大,她剪了短发染了指甲,在学校里嚣张跋扈,看谁不顺眼都要揍上一顿。
她和白璟,就是在那时候遇见的。
她无意间听到有个小混蛋男生传起了她闺蜜宫芽的流言蜚语,于是晚上她带着宫芽,把那个男生堵在小巷口一顿爆揍,就在她火气正盛时,白璟出现了,他穿着整齐干净的三中校服挡在了那个男生前面,那时候的白璟并不英勇,在司婳看来不过是可笑的螳臂当车,可就是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却让这个书呆子为了他卯足了劲,挺直了胸膛:
“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这件事情被他的好兄弟简关垣插了手。
如果不是她的闺蜜宫芽恰好和和简关垣一个学校,这件事情大概还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
后来,她总是忍不住想起这一幕,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书呆子?
大概是因为那晚上他突然冒出来,全身上下带着的正义感吧,他路见不平的行为,让她这个“强盗”对他一见钟情。
年轻时的喜欢,从不会考虑他的家庭背景和学习成绩,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任何理由。
后来,借着闺蜜宫芽和他同一个班级的优势,她强势的闯进了他的生活圈子。
最开始,白璟其实很害怕她,当她翘了半节课从自己的学校翻墙去堵他的时候,他以为她来找他打架,收拾东西跑的比兔子还快。司婳带着一众姐妹追上去:
“你跑什么跑?”
“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书呆子抬手扶眼镜的模样,不晓得为什么会让她不自觉的扬起一丝微笑,她抬起大长腿抵在他身后的墙上,弯着腰把他的眼镜摘掉,笑话他:
“你这眼镜看着不错啊,给我戴一下。”
然后在她的手刚刚碰到自己耳朵的时候,白璟抢走了那副眼镜,司婳被他突如其来的反抗吓了一跳,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对于好学生来说,这样的确不太礼貌,于是她自以为彬彬有礼的解释了一句:
“白璟同学,你别总是见我就躲啊,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而已。”
司婳说完这话,她那几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姐妹们,染着花花绿绿的指甲围住了放学落单的白璟。他环视了一周,莫名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狼入虎口,不同意当她的朋友就会像那天晚上一样,被这暴躁女人揍上几拳。
可身为一个男人,被女人按着头威胁要交朋友,白璟实在觉得丢脸,他默默把她搭在墙上的大长腿伸手抬下去:
“你交朋友的方式,有点暴力,我得考虑一下。”
说着要考虑看看的白璟在那之后躲了她三天,她心急,从闺蜜宫芽哪里拿了他们班的课程表,穿着校服混进了三中的音乐教室,那天音乐老师安排的是音乐鉴赏,留他们在音乐室自习,她抬手敲了敲面前男生的肩膀,和他换了个位置,白璟不晓得她是怎么混进来的,只是看到她死皮赖脸混进来时,写了一张纸条警告她:
【音乐老师认人,很凶的,你快点走。】
【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从来不管有几个学生在上课,你怕什么?】
司婳在私立高中,学校里的老师从不管她们那群姐妹淘,有些课她不想上就可以不上,谁也拦不住她,可她忘记自己是在大名鼎鼎的市三中,当教室里的音乐声戛然而止的时候,音乐老师将手上看的书籍拍在了课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