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红,像是被海水洇湿了的红尘,比他穿着喜服的时候还艳,比他醉了酒的时候还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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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王也来的时候赶时间用了缩地术法,回天的路上却不这么着急,所以等他回去,人间却已过了数日。
他从众仙官的口中听说西海龙王三太子因为太子妃不贞,盛怒之下纵火焚烧龙宫,连同玉帝御赐的明珠也一并烧毁了。这罪行被西海龙王敖闰告发出来,玉帝已经下旨定了忤逆之罪。
忤逆是死罪。
他已受鞭刑三百,只等着上斩龙台。
王也被这一道晴天霹雳打懵了,他这人说好听点是有大智慧,但说白了,他就是任尔江山更迭兀自稳如泰山,所以从来不对风声敏感。
他立时转向凌霄殿,着急地求见玉帝,为诸葛青伸冤。
他当然不能说诸葛青根本就不会因为万圣龙女的私情而有一点波动,但那颗明珠是他带下去的,他亲眼所见诸葛青将之供奉得很恭谨妥善,断然不会做出不敬之事,其中必然是有曲折内情。
玉帝也不驳他的话,反问道:“明珠已然焚毁,必然要有人受过。若不是他,又该是谁?”
这句话问得王也难以回答,八成就是那条小蛟做的。诸葛青愿意给她当幌子,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再通情达理的幌子,也比不上当一个风流寡妇来得安心放肆。
诸葛青被下狱当天,万圣公主便已经忙不迭地划清界限回了碧波潭,带着她西海太子妃的封号和俸禄,与她那同样狠毒的情郎九头虫甜甜蜜蜜地过起了日子。
而敖闰若是监守自盗,告发此事,更是一箭双雕。诸葛青自幼被他养大,当他是父亲,但敖闰可从没那他这个被敖氏夺了海疆的广晋龙王遗孤真当过自己的骨肉。留他在身侧,还可以就近钳制,一旦上了天,脱了掌控,难保不是祸患,不如除之后快,还可向天庭表了一个大义灭亲的忠心。
可王也现在又能说什么,是归咎于天庭急欲拉拢的碧波龙女,还是四海同气的敖氏宗亲?
“我现在不知道,”王也大声说,“但身为星官,只要允我一柱香的时间,我必能推算出来。”
玉帝麾下能与他一样推算出世间万事的星官足足有二十八位,若是想知道真相,哪里需要等到王也回来。
然而,此时最不重要的就是真相了。
玉帝自然也明白王也说这话也不是真的要向他告知真相,隐含的意思不过是在说,他可以不去问真相如何,但如果玉帝不收回成命,网开一面的话,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去知道全部真相,闹将出来,固然救不了诸葛青,天庭枉杀无辜,龙族秽乱纲常,谁的颜面也都不好看。
“这件事,只怕是你尾宿星君也算不出。”玉帝便也抛出一件事来,“你可知,那西海三太子有过一夜‘欺天’?”
王也当然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欺天只能遮掩其中具体的事情,却消不掉有这一段空白,更掩盖不了施术者。无人注意倒罢了,只要有心追究,不也同样是破了天条的死罪?
与水族不同,要惩处星官兹事体大,所以若无必要,玉帝并不想追究。他现在故意提这事,自然也是有希望王也能好自为之,别闹得不仅救不了诸葛青,还凭白搭上他自己。
尾宿虽然不是玉帝面前最看重的星官,却也知他法力高深,办事妥帖,又从不与人相争,用着顺手,很是省心。他几乎想要抛开那些语义不明的机锋,推心置腹地劝上几句。那个诸葛青,还是死了的好。
就算他也许并没犯什么事儿,但你看,那么多要紧的人物们都指望着用他的一死,来换得他们这么多人的安乐好眠,那便让他一死好了,又何必多生事端?
更何况,你也该是他们其中之一啊。
玉帝觉得自己已是十分宽厚仁慈,他甚至没有强求王也顺着他的意思去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只要你,闭上嘴,回去,站你的星位。
——
“女菩萨,女菩萨!这位妙相庄严,风华绝代的女菩萨~烦请留步。”
观音大士也是不知多少个朝代没听到这么风流荒唐的话了,可那声音倒是斯文悦耳,像个不谙世事,只知眠花宿柳的翩翩公子。
她抬头望去,空中吊着一条模糊的血肉,若不是她事先知道那是西海三太子,只看他被斩角剥鳞的惨状已经着实看不出是一条龙形。可他毕竟是真龙,地上滴了他几日的血,半座山头都遍生灵芝和仙草。
他正垂着头在跟她搭话,细细的血珠子顺着他的龙须一串串地往下滴,“女菩萨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观音回答:“我从南海来,往天庭去。”
诸葛青闻言眼睛一亮,似是笑了一下,“菩萨此去天庭,若是见到尾宿星君,能帮我带一句话给他么?”
“好,你且说。”观音几步浮到空中,好让他能轻声细语,省些力气。
“请你告诉他,我素知西海迟早容我不下,才想着离海避祸,没想到反而坏了事。所以,娶万圣龙女也好,想上天庭也好,都是源于我自己的打算而已。”
“就这句?”
“就这句。”小青龙说道,“星君心善,与我曾有数面之缘,我怕他不忍。”
“三太子,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上天庭?”观音说,“我此番便是受了尾宿星君所托,为你求情去的。”
诸葛青闻言叹息道:“星君果然是自己揽责上身了。还请菩萨替我劝慰于他,如我方才所说,实则我有此劫,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观音却道:“但他却与我说,这一切因果都是因为他与你初见之日,说错了一句话。”
“……”
观音看他不语,又道:“问他是什么要紧的话,他却不说。”
“哪儿有什么要紧的话呀……”诸葛青像是不慎被血呛住了而不住咳嗽。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一直显示有敏感词,但是我实在找不到……总之就是菩萨为他治了一下伤,说我帮你,你也没什么能报答我的】
“无可奈何啊。”诸葛青自己至多也不过这气若游丝的一条命,他还有什么呢?
观音和颜悦色地说道:“便告诉我那句话,就当报答我了。”
“……”诸葛青沉默片刻,几乎要笑出声来,“他说……”
他的口音忽然转得十分圆润油滑,将王也那燕涿口音学了个惟妙惟肖:“改天儿啊,您要再来天庭,我就天天儿带着您玩儿。”
观音一怔,“就这句?”
诸葛青轻声嗤笑,“嘿嘿,就这句。”
他忽然也觉得特别可笑,就为了这么一句……但,他忽然又想哭,原来王也这满口胡吣的京油子,竟然记得自己说过这么一句。
他这段日子受尽酷刑,其实也觉得自己很冤,可现在又觉得,一死既是解脱苦海,更是无甚遗憾了。
观音临走向他说:“我去了。你便好好保重,之后再慢慢计较。”
诸葛青吊在上头,悠悠地说着:“那便多谢菩萨了。”
第四章
“来,你吃这个。”王也说着,把一串刚烫熟的山芋片放到诸葛青面前的盘子里。诸葛青夹起来对那有些焦的表面转着圈儿仔细琢磨了半天,好像很认真地在权衡利弊。他对地上的作物不甚了解,几乎可以说是五谷不分,对王也的厨艺也不怎么信赖。
“看什么呀?我别的不敢说,烫个山芋还能出错么?”
诸葛青被他说服了,再说自己一路上啃的都是干草,再怎么难吃,还能比得过那些?他把那片山芋送进嘴里,随后一脸的如释重负。真不难吃,焦的那层也是有意为之,十分酥脆,嚼着还有点甜甜的。
因为宝象国的那些宫女都被他们之前那一通真刀真枪的斗法给吓跑了,那口大锅无人照料,也兀自凉凉了。
王也只好接着宫娥们的活儿,自个儿又把大锅起好,在一边十分困惑地挑拣着食材配汤底。
虽然尾宿星君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神仙,但西海三太子长年生活在海里,之后又直接作了出家马,你要他切个生鱼片,掰个大头菜还凑合,要烫起一锅串串是万万指望不上。
我不入庖厨谁入庖厨呢?
于是,诸葛青在一边神色迷茫地看他忙前忙后的,看得出王也于此道也是捉襟见肘,自己虽帮不上什么忙,却又不好意思袖手旁观干等着吃白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