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谷出久有些愣神,手里的钥匙冰凉,似乎在提醒他。
“已经分开了。”他有些僵硬地转移话题,“不好意思。”
职员自知失言,默默地跟在后面。
电梯转瞬就到,绿谷出久站在门前,有种隔世之感。
离上一次来才过了几天呢?他想,上一次收拾东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而也许今天开始,这间公寓就与他再没有什么干系。门口的地毯上干干净净,没有脚印,也没有家具搬迁的痕迹。绿谷出久努力把自己的思路岔开,随意地询问问题。
“是带装修出售吗?”他低声随口问着,一边慢慢旋转着钥匙。
金属插进门锁,发出咔哒的响声。
“轰先生并没有详细说明,我们也要等看房以后才知道……”
门打开了。绿谷出久推开门。
“看来是带装修的呢。”职员说。
一样东西都没动。
绿谷出久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受。他给职员拿了拖鞋,鞋柜打开时他看见里面的鞋子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的,轰焦冻的,外出用的,家居的。皮鞋运动鞋休闲鞋,每一双他都熟悉。
职员开始四处走动,拍照给公司做档案用。
客厅没变,遥控器放在储物盒里,茶几上放着他之前买的杂志,上个月的那本,封面的那个角是他亲手不小心折坏。卧室没有动,窗帘保持着他走时的半开,床头柜的永生花甚至没有调换方向,他睡过的枕头,就安静地躺在原本的位置上。
衣柜里是那些他为之惶恐的衣服,全部挂烫得齐齐整整,从礼服到睡衣,分门别类,像是精心归类过的糖果,一件都没有少。
洗手间也没有变,一套的牙刷、杯具,色调一致的毛巾和浴巾,全部放在原来的位置。一个杯子挨着另一个杯子放,好像两个人亲密地靠在一起。
这些你丢了吧。他记得他走之前说。要是你觉得麻烦的话,一会我装个垃圾袋,走的时候拿出去丢了?
我处理吧。轰焦冻回答他说。
可是没有处理掉。一样都没有处理掉。
他呆坐在沙发上。绿谷出久察觉自己已经很难不去想轰焦冻的事情,不去想他曾经甚至不敢提起的那种可能。但桩桩件件,似乎都在暗示他这些事情的存在,他们两年的故事是真实的,轰焦冻所做的一切……不管他相信不相信,总会有那一份真实在其中。一个多礼拜前就可以丢掉的一袋废物,现在依旧原封不动地放置在这个公寓套间——
就像一个尘封的箱子,把所有回忆打包封锁,藏在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寄希望于从此再也不必介怀。
“绿谷先生,请问所有家具全都不清理吗?这里到处都是私人物品。”职员对着衣橱露出苦恼的表情,“轰先生是不是太忙了,没来得及把东西清……”
“可以改天再看房子吗?”他突然说。
“什么?”职员没有反应过来。
“抱歉,突然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绿谷出久急促地回答他,“但我实在无法……也没有权力对这间公寓做出任何决定了。”
“等他亲自来处理好吗?”他放轻声音:
“我想再在这里待一会。”
他摩挲着自己手上的钥匙,坐在沙发上,从上午开始坐起,一直坐到下午。期间他试图给轰焦冻打过几个电话,但都没有打通,就如房产公司的职员所说,轰焦冻的电话一直是关机,没有人能联系的上。
起初他试图在语音信箱里留一条言,简单叙述一下房子的情况。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公事公办,但最后发现做不到。他关闭了留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颓然地坐下。
他试着设身处地地去想轰焦冻会做什么,现在在哪里,走路或是静坐,在想什么。假设是他想要挥别一段过去,他问自己,他是否会在两年后丢掉轰焦冻的一切杂物,重新开始呢?
他的大脑立刻告诉了他答案,而如今他所见到的一切是相似的,轰焦冻从来都做出了选择,他只是做出了……和他一样的选择。
绿谷出久开始痛恨自己的胆小。
两年间如此,两年后也一样,明明应该多问一句的,他却没有;明明应该更主动地去触摸一些什么,但他也没有。母亲生病后,他一直自认是个勇敢的人,有能力去接受一切事态,只是这份勇敢,他从未敢用在轰焦冻身上。
轰焦冻为他留出了足够的尊重与空间,也留下了足够多的选项,而他却选择在那个舒适的空隙里固步自封。
他从来没懂过,他现在懂了,时间却有些晚。
绿谷出久又打了一个电话。
依旧没人接。他坐在沙发上,杂志封面上的女明星笑语嫣然。
他叹了一口气。
绿谷出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在沙发上突如其来的睡眠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他睁开眼睛,看见橙黄色的夕阳从半阖的窗帘洒进来,洒在米色的沙发上。
脖子有些疼,但全身上下觉得温暖。他撑起身,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为何有一条毛毯。视野因为醒转而有些朦胧,场景在夕阳下模模糊糊,有一瞬间忘了自己置身何处。
他一松手,有什么金属物品掉在了地板上,叮铃作响。
他低下头,看见是公寓的钥匙,刚才他握着它睡着了。绿谷出久伸手,正要把它捡起来,另一只骨节漂亮的手却伸了过来,把它捡起。
轰焦冻把钥匙放在他的手心。
“……”
他有些愣神,眼睛发疼,用手揉开,反而更觉酸痛。
“什么时候来的?”他呆呆地说。
轰焦冻没说话。
“我不是……擅闯,房产中介联系不上你,就找到了我,我上午和他们来看房……”他有些结巴地解释。绿谷出久不知道对方需不需要自己的解释,而平白无故出现在前夫家里的确实是自己,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轰焦冻在看着他,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很柔软的开衫,居家的裤子,脚上踩着一双拖鞋,就像以前在家里一样。在他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打断了他:“没事。”
绿谷出久哑然。
“中介看完了吗。”轰焦冻问。
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让他走了,对不起。”他说,“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为什么一直关机?”他低声问。
“我和他吵架,争执的时候,手机砸在酒柜上,坏了。”轰焦冻表情平静,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那个‘他’指代谁不言自明。
“那为什么不买新的……”
“没心情。”轰焦冻垂下眼帘,“反正也没什么需要联系的人了。”
绿谷出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在嗓子眼堵了一天的话说出来。
“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把公寓卖了?”
沉默。
他的胸口跳动剧烈,但他安静地等着。
半晌后,轰焦冻抬起眼帘,看他:
“绿谷,我很难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这个公寓,这个房间,或者说别的,什么都好。很多人劝我丢掉……没有意义的东西,但我做不到,这就像否定了我自己一样。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一定要丢掉这些东西,我宁愿是房屋中介来替我处理。”
“绿谷,你一直知道答案的,只是你不敢说。”
“对不起。”绿谷出久的手指抖了抖。
“是我一直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他无法预料轰焦冻要说什么,但却是真的觉得酸涩,轰焦冻的语调很轻,但却像睫毛扎进了眼睛里,让他想伸手,继续揉一揉自己痛胀的眼角,“我一直都在承受你的好意,却没有想过一直以来你是什么心情……”
“我有的时候会希望。”轰焦冻打断他,凝视着他手心的钥匙。
“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更聪明的人,不要那么笨嘴笨舌,不要显得木讷,不要面对你的时候,一句真话都说不出来。聪明人有聪明的做法,笨人只有笨人的方法,如果我足够聪明,我会在一开始就告诉你,在大学,把你约出来,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看着你的眼睛——”
“告诉你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别的全是借口。安德瓦根本逼不了我,我从小就没听过他一句话——我想帮你,想和你住在一起,这些我都该告诉你,可是我做不到。”
“我只能用笨人的方法,自私自利地……想办法编一个谎言出来,至少在名义上拉你和我在一起。我本来以为这一定行不通,但你答应了我,也许是你太担心家人的健康。我明明那么……讨厌来自那个男人的权势,但实际上我也在做着和他一样的事。趁人之危的人是我,用权势来压迫你的一直是我,把你硬绑在身边的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