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很奇妙。
他明明沉在水底,却能听到来自水面上方的对话,也能感受到那道在他身上流连的视线。但他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意识和身体好像分了家。
其实我的身体已经被炸烂了吧。他天马行空地想,或许意识被转化为一段程序植入了某个家用机器人当中?这岂不是意味着可以长生不老?简直刺激!
他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至少外面的人没有走,视线也没有移开。
喻文州这家伙,真是的,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他吗?可笑!不解释清楚就别想听我喊他“喻哥”!
“……少天。”
这一声呼唤仿佛一次悠久叹息,从口中脱出便沉甸甸坠下,满载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躺在水底,竟然无端觉得眼眶湿润,仿佛想要落泪。
睁开眼皮的刹那,突然涌入的光线令眼球刺痛。黄少天重新闭上眼,缓了好久,才慢慢睁开。
他并没有在水里,而是躺在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房间不大,除了一张床外,再摆下一个单人衣柜,一个小书桌,便没有了其他家具的立足之地。床品是浅蓝色的,窗帘紧紧闭合,仅有一站低亮度的墙灯亮着。
没有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也不是喻文州家中的某个房间,更不是自己的员工宿舍。
他想撑起身子好好观察,无奈手脚虚弱无力,只得作罢。
极安静的房间,门口方向传来一声拧动,大片光线从门外倾泻而入,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出现在光幕之中。他静静站在那里,目光与黄少天对视。
来人转身欲走,黄少天急忙开口:“喻哥等等!”
喊完就想起昏迷时发下的赌咒,只觉得两颊火辣辣的疼。
喻文州的身形顿住,静了片刻,道:“你先不要动,我去叫医生过来。”
很快,脚步声匆匆而来。一个带着口罩的男人跟在喻文州身后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医疗箱,一打开,全是没见过的玩意儿。
黄少天像条咸鱼似的被架在锅上翻来覆去地炙烤,等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在他身上一一用过,男人——或者说Alpha,很欣慰地点头:“恢复得不错,那个药挺有效果。”
喻文州像是松了一口气,拍拍男人的肩膀:“辛苦你了。”
男人爽朗一笑:“有什么可辛苦的。人是你带来的,药是你提供的,我就当个提供病房的房东。再说了,你可是我……”
后面的话被人自动消音,黄少天脸上的好奇没来得及收回,被男人抓个正着。
“我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
男人提着箱子离开,房间再度只剩下二人。黄少天抿了抿唇,决定主动出击:“喻哥,我想喝点水。”
喻文州去书桌倒了杯水,端着水杯的手是他那只机械臂,水面平稳得连一丝波纹都无。
黄少天震惊得来不及喝水,目瞪口呆道:“怎怎怎么做到的?”
喻文州扫过金属手指,淡淡道:“多加练习就可以。”
“那也做不到这种地步。”黄少天就着他的手喝水,发现机械臂的一举一动都灵活异常,好像原本就是身体一部分似的。
“你找人改参数了?”他疑惑地问,接着自己否定,“不对,没有端口根本没办法修改。光靠练习……这才几天时间,喻哥你居然能做到这样,太神了?!”
喻文州摇头,扶着他重新躺下,调出时间。黄少天打眼一看,立刻倒抽一口气:“我昏迷了五天?!这么夸张!”
“之前的情况确实比较危险。”喻文州简单地一带而过,将水杯放回书桌,背对他说,“你继续休息,这里很安全。刚才来的医生叫徐景熙,是我的朋友,你可以信任他。我还有事,先走……”
黄少天尖锐地开口打断:“我要怎么信任他?像当初信任你那样吗?”
喻文州缓缓回头,神色淡漠地说:“在这里可以保证你的安全。我会查出爆炸的原因,等事情结束,你就可以离开。公司那边不用担心,你的职位,还有误工费、营养费等等,我会提供。”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黄少天愤怒地盯着他,僵持片刻,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身份特殊,能住得起独栋洋房的人,哪一个不是大富大贵。本来我也没想和你发展除客户与雇员以外的关系,但是,如果不信任我,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为什么要做出那种……那种假象,让我误以为你对我也是……好,这些算我自作多情,我认栽。那些从公司拿到的资料,还有这个定位器,都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你把我当猴子耍,可我是人不是猴,我也是有心的!”
喻文州始终沉默以对。
任凭他将满腔怒火化作拳头,却砸在松软的棉花里。他越说越气,愤愤捶着身下的床铺,泄气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喻文州这才开口,话一出,就凉透人心。
“因为你活着更有价值。”
黄少天强压下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扯扯嘴角:“如你所愿,我会好好活着。”
喻文州关上房门,徐景熙快步迎上,担忧的说:“队长,你这几天都没能好好休息,还是先去眯一会吧。”
喻文州摆手,继续向外走:“麻烦你帮我照顾他。”
徐景熙拍着胸脯保证:“那当然,队长交给的任务有哪一次我没完成?”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队长你之前受了重伤,身体本来就没恢复好,这几天又劳心劳力休息不足,你把自己当机器人,可机器也要定时休眠的啊。”
喻文州还是摇头:“这件事是冲我来的,我不能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可是……”
“不用说了,我去向军部汇报,其他的事情再联系。”
徐景熙不敢拦,跟在后面小跑几步,却见喻文州忽然停下脚步。
“……队长,怎么了?”
喻文州目光平平扫过紧闭的房门,又迅速收回,淡声道:“这两天不要给他吃秋葵。”
“秋葵?”徐景熙先是愣住,随即意识到队长是在叮嘱他关于里面那小孩的事情,不由得多问一嘴,“为什么不能吃?”
喻文州脸上明显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虽是淡淡的,却看得徐景熙心里一突,赶忙自问自答:“是不是对秋葵过敏啊哈哈哈……现在环境越来越干净,易过敏的人反倒越来越多,真麻烦是吧,哈哈哈哈。”
喻文州微微颔首,甚是不耐地复述一遍:“是过敏。”接着,朝他摆摆手,示意就此留步。
徐景熙下意识脚跟一磕,可惜家居鞋碰不出军用鞋跟的清脆声响,脚后跟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声,疼得他龇牙咧嘴。喻文州就像脑袋后面长眼睛,背对人很轻地笑了一声,道:“退役之后没有再做标准训练吧。”
徐景熙傻笑两声,点头:“是,本来想偷个懒,没想到一懒就成瘾,没有您监督再也回不去了。”
面对喻文州,他总是下意识使用敬称,尤其“队长”二字,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改口。喻文州没有特意纠正,出门前最后说道:“他若是发脾气,你多担待些。”
徐景熙立刻道:“Omega嘛,受了重伤还被放到陌生环境,肯定要发点小脾气。我懂的,会注意的。”
喻文州摇摇头,不知是想否认他的哪句话。可徐景熙并没有等来队长的解释,高速电梯在二人面前徐徐开启,喻文州拉拉帽檐,低头走进电梯。
—TBC—
第十七章
关上大门,嗅着房间内若有若无的橘子汽水味道,徐景熙头疼地捏捏鼻梁,深叹一口气。
受了重伤的Omega,真的只会发点小脾气就能好的?方才队长一个人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出来时表情阴沉欲雨,活像当年他们偷懒缩减训练量被队长发现时的样子。不能想不能想,那段比噩梦还可怕的经历最好永远从脑袋里删除!
徐景熙倒了杯市面上最受Omega欢迎的饮料——他家原本是没有的,自打队长抱着人冲进门,这些与他这个单身老A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便陆陆续续由专人运来。他差一点就断定喻文州铁树开花收获爱情,可几天接触下来,队长那张脸上居然满是面对阶级敌人般的寒冬冷意。
不是男朋友,那就是男间谍咯?徐景熙忍不住为对家势力掬一把真情实感的泪。往喻文州身边派Omega行勾.引之事,这跟拿着发.情.信息素往Beta鼻子下凑有什么区别?明摆着白做工嘛。一时间,他全然忘记队长几次满含深意的叮嘱,也忘了五天来不分昼夜的陪床守候,真心实意地把黄少天列入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