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搀扶她的宫女满脸谄媚,唯唯诺诺道:“娘娘说的极是。”
原来她巴巴追上来,是为了说这么一通话,可真有够闲的。满不在乎的掏出宫扇,轻轻扇动着,林桑青故作可怜道:“姐姐真是想多了,妹妹哪里是故意穿得素雅,实在是家中落魄,买不起高档料子,只能穿这种款式简单的素裳。你知道的,我父亲只是户部侍郎,没有实权,也不敢捞财受贿,就拿那么点儿俸禄,维持府上开销已然紧巴巴,又哪里来的钱供我挥霍呢。”
拿羡慕的眼神看向怡嫔,虚伪又做作道:“姐姐不愧是后宫最漂亮的女子,人长得好看就罢了,就连品味也略胜妹妹一筹,你穿的这身衣裳真好看,十分衬肤色,看上去也很贵重。”
不自觉地扬起下巴,怡嫔自得道:“那是自然,我穿的可是蜀锦,一寸布便值一两黄金,一般人可买不起。”
实在忍耐不住,林桑青背过身翻了个白眼,转回身子,虚伪的敷衍道:“哇,真让人羡慕,厉害厉害,有钱有钱。”
一通马屁拍下去,怡嫔总算舒坦了,林桑青借口尿急,带着枫栎匆匆远离她。
回到破破烂烂的繁光宫,她甩掉鞋袜,拔下头上的簪钗,大喇喇往架子床上一躺,疲惫不堪道:“以后再遇着这种重大活动,便对外宣称我病了,病得要死了,不能去。有看她们勾心斗角的功夫,倒不如多睡半个时辰。”
枫栎倒杯水给她,温声安慰道:“娘娘您别生气,怡嫔就是这么个脾气,她一向势力,对淑妃和杨妃万分尊敬,对位分比她低微的妃嫔看也不看,眼睛要长到天上去了。她之所以敢这样同你说话,左不过是仗着她爹的官儿大,再者……可能是嫉妒皇上待您的态度。”
接过水咕咚灌一气,林桑青擦嘴道:“我还真没和她生气,就她这样的性子,除非爹是宰相,不然,如此嚣张跋扈下去,迟早有人收拾她。”
还是那句话,若想在宫里安身立命,保持低调,并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是不二之选。
遣退枫栎,林桑青和衣睡了半个时辰,休养精神,缓缓被众妃嫔搅得胀痛的脑袋。
半个时辰后,她被外间的嘈杂声吵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晕晕乎乎走向外堂。刚一露面,她便被堂中央摆着的东西吓了一跳,睡意登时跑得没影没踪。
箫白泽那句话不是胡乱说说,他果然让公公送了橘子来,整整一大筐,够她吃到过年的。
送橘子的公公见她出来,弓着腰道:“娘娘您醒啦,奴才奉皇上之命,给您送橘子来了。皇上还说了,橘子得趁新鲜吃,放久了水分会遗失,这些橘子送进皇宫有段时日了,您得赶紧吃它。”
望望那筐橘子,再望望态度恭敬的公公,林桑青苦恼托腮。
箫白泽这是存心不让她过好日子啊。在永宁宫单独同她说话倒也罢了,现在,他又让公公送橘子到繁光宫,那起子妃嫔若是知晓此事,估摸会觉得皇帝很宠爱她,进而开始吃醋,卯足劲给她使绊子。
没料得,看上去病病殃殃,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竟能想到这么坏的点子。
话又说回来了,若心机不深重,他又如何能从默默无闻之辈一跃成为大乾朝的皇帝呢。
送走公公,她折回殿内,望着那一大筐橘子发了会子呆。她是肯定吃不下这筐橘子的,要是全吃完,这口牙非得掉光。思索须臾,她唤来繁光宫所有的宫女和太监,吩咐枫栎道:“留几只摆在盘子里,其他的放后头去,每天饭后给我来两只。”枫栎答了“是”,立即去做了。
她又对殿内的其他宫女和太监道:“你们若喜欢吃橘子,也尽管拿去吃,谁吃的最多,我便赏他十两银子。”
小圆脸梨奈踌躇道:“可是,娘娘,橘子是皇上赏赐给您的,咱们若是吃了,不大好吧……”
林桑青支起手肘,托着下巴道:“你说的对,橘子是皇上赏赐给我的,所以它便是我的了。既是我的东西,那我想怎么处置都可以,皇上有异议也无所谓——谁让他赏赐给我的来着?”
梨奈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所以她带头去拿橘子来吃。
夜间,华灯初上,一轮弯月高悬天际,清透的光芒撒在琉璃瓦顶,发出柔和而淡然的光芒。
林桑青坐在轩窗前,抬头望着那轮皎月,怔怔出神。
梨奈今儿个负责守夜,抱着床被褥进来,见林桑青还没睡,不解道:“小姐,您怎么还不睡?”
几番生死不得见,一轮明月寄情思,林桑青哎哎叹气,扭头没精打采地问梨奈,“今日是八月初一吧?”
“是的小姐,还有半月便到中秋节了呢。”放下被褥,梨奈欢喜道:“咱们皇上比前几朝的君王要好得多,甚是通情达理。他晓得宫妃一旦入宫,和家人团聚的时日便少了,是以特意出了规矩,让宫妃在每年的中秋和元宵同家人相聚。很快,您便能看到老爷和夫人了,届时大少爷也会从塞北赶回平阳城。”
心中愁绪缭绕,林桑青只听进前半句,梨奈后头又说了什么,她压根没用心听。
八月初一啊。
今天是她的生辰呢。
她这辈子,应当没有快乐的时光,能回想到的,全是被娘拿着棍棒追着打的画面。如果非要寻一段,那么,五年前的八月初一能凑合凑合。
虽说时日隔得长远,但由于是她人生中仅有的欢乐时光,所以那日发生的一切,她仍历历在目。
五年前的八月初一,乃是她的生辰,那日恰赶上隔壁安和城办百花展,娘和姐姐打扮得花枝招展,撂下爹和她,兴冲冲去看花展了。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她爹不晓得如何攒下十两银子,带着她在平阳城里逛了一圈,她要什么爹便给买什么,吃的、喝的、玩的,买了一怀,抱都抱不住。
她像个富人家的大小姐,就是穿得有些朴素,衣裳上的补丁也碍眼。她笑得开心,爹也笑得开心,引得街上的人纷纷侧目,八成将他们当作了一对疯父女。
逛累之后,爹还带她去下馆子,点了八个菜,四荤四素。吃饭的时候,爹喝多了酒,哭得像个孩子,痛哭流涕道:“青青啊,爹太懦弱了,不像个男人,但是爹没有办法,你娘她,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打个酒嗝,又道:“下次你娘再打你,你记得跑快点,不然把爹拽过来挡着也行,爹皮糙肉厚的的,经打。嗝。”
又说了些她听不懂的,断断续续的醉话,“或许当年我不该……我对不起你啊,真是对不住……再来一壶酒!”
她很肤浅,觉得有钱花,有好东西吃,没人打的日子就是好日子了,所以这些年来,每到八月初一,她都怀念那个夜晚。
心里突然有点难过,有股气憋着出不来,坏情绪来得很突兀。
她阖上窗子,从柜子里寻件披风出来,缓声同梨奈道:“我出去走走,就在繁光宫附近,很快便回来,你无需跟着。”
她这次穿了身黑色斗篷,帽子把头兜住,完美融入夜色中,得打着灯笼才能看到。
第8章 拔腿就跑
皇宫到底是天下最繁华之所,夜已深,平阳城内漆黑一片,唯有皇宫仍旧灯火通明,蜡油灯照亮了宫中每一条蜿蜒小路,连宫殿四角都有悬挂。
林桑青专拣灯火晦暗的崎岖小道走,一壁低头前行,一壁满心惆怅地想事情。
那日听闲聊的宫女说,她死后,娘被平阳府尹抓走了,爹不知如何凑了一万两白银,硬是把她赎了出来。
其实,她并非完全是被娘逼死的,虽说这个原因占了八成,余下的两成,是她不想进宫做皇家妇。
她厌恶皇宫,打小就厌恶。
林桑青原本有一位做贵妃的姑姑,据她爹说——反正她没见过那位姑姑。十二岁那年,那位在宫里当贵妃的姑姑不知犯了什么错,惹怒了皇帝,被赐死了,连全尸都没留下。十七岁那年,也就是当今皇上箫白泽登基那年,他在她们家门口的菜市口斩了十个乱臣,彼时她不知这件事,像往常一样捧着饭碗去找温裕,路过菜市口时,鲜血顺着风飘进了她的饭碗里。
她一边呕吐一边立下誓言:这辈子打死不进宫!
然,再厌恶又有什么用,造化喜欢捉弄人,她都服下鹤顶红但求一死了,还是被造化弄进了宫里,做了皇家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