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泽不置可否,他深深凝望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稍许,语气深沉道:“朕问过林轩了,他说不曾告诉你我和他之间的计划,一丝一毫都不曾透露过,那么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说的应当是和林大人暗度陈仓、合伙除去柳安顺的计划,林桑青坦然回望他,“皇上说什么呢,臣妾愚钝,听不大懂。”
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桃红色的被子上,愈发显得白皙消瘦,萧白泽仍旧深深凝视她,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到什么东西,“朕看不透你,却也清楚你并不是吃闷亏的人,柳昭仪三番四次陷害你、伤害你,你都能像没事人一样容忍下来,这和你的性子不符合。除非你晓得朕和林轩的计划,因为怕打乱它,所以才吃了那些亏。”
萧白泽说什么?他说他看不透她?林桑青不禁哑然失笑。那他们倒是同路中人了,彼此都看不清对方,都拿不住对方的七寸。
她的确知晓林大人和萧白泽之间的计划,不过那是她无意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本着好奇的心理追寻下去,才最终证明那些蛛丝马迹都是实打实的线索。
知晓他们的计划纯属巧合,倘使她解释了,多心的萧白泽也不见得会相信,还是不说好了。
“做皇帝一定很累吧。”把被子往上拉一拉,环臂抱着膝盖,她对萧白泽道:“不单是身体,更多的,是心。”
指头动了动,萧白泽没说话,比女子还要美丽的阴柔面容上阴晴未定。林桑青一时兴起,挑挑眉毛八卦道:“皇上你不心疼柳昭仪?到底是你曾经宠爱过的女子啊,长得又那么好看,你真的舍得永远不见她么?”
墙角摆放的两盆绿植为殿内添了些颜色,寒冬腊月的,到处都枯黄一片,天和地都灰突突的,只有看到鲜嫩的绿色时,才会觉得眼前一亮。
箫白泽沉默许久,久到林桑青都想要打哈欠儿了,他倏然抬眸盯着她,眸光冰冷而深邃,“林桑青,你很可怕。”
林桑青硬生生把这个哈欠咽了回去。
可怕。
这辈子她收到过不少以“可”字开头的词,她娘说她可恨、她爹说她可爱、温裕说她可怜,还是头一次有人用可怕这个词形容她。
人都爱把自己往天真了想,林桑青不愿承认自己可怕,她不过是个稍微聪明些的市井丫头,又不是会跳大神的老妖婆,哪里就可怕了呢。她朝箫白泽和缓微笑,不遮不掩,坦坦荡荡道:“我又不求皇上您喜欢,要装得天真无邪作甚,自然要拿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给您看。何况,真正可怕的是那些面上笑嘻嘻,背地里使诡计的人,简直防不胜防,他们才是可怕的邪魔鬼祟。”
起身离开床榻,箫白泽负手而立,他的个头很高,被灯光一拉,显得更是颀长,“你倒是坦荡。”听不出是褒是贬。
林桑青挑唇深笑,“与其说是坦荡,倒不如说是有自知之明,我晓得的,皇上您的这双眼睛能看透所有事情,这宫里没有人能瞒住你。”
箫白泽抬步向外走,走到那两架颜色庸俗的屏风边,他停住脚步,回过身意味深长对她道:“林轩生了个好女儿。”
林桑青报以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年关就在眼皮子底下,说到便到了,宫里有许多事情要忙碌,旁的不消说,光是除夕大宴便够宫人们忙一气的了。
加之年后还要张罗祭天这件大事,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忙得脚不点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差在脚底下安两个轮子了。
白瑞于百忙之中问了柳昭仪的意见,柳昭仪倒十分固执,她宁愿留在宫里,被关在弱柳宫一辈子,也不愿搬出宫外独居。许是还在做着复宠的梦吧,她可能觉得只要留在宫里,就还有见到箫白泽的机会,只要能够见到箫白泽,她便有可能重新获得恩宠。
这招行不行得通,全要看箫白泽有没有对她动过心,如若箫白泽对她一丝一毫的动心都没有,那柳昭仪八成真要老死在弱柳宫中了。同样的,若萧白泽曾经对她动过心,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她便有可能重新获得恩宠。
腊月二十九的傍晚,残阳西斜,林桑青领着梨奈从弱柳宫门前经过,准备去南面的宫殿找方御女,同她说说过年的事情。
不过是几天之间,后宫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处在风头上的弱柳宫已无生气,路过这里时,林桑青不经意偏头朝里望了一眼,竟看到了有些日子没见的柳昭仪。纵然家中突生变故,柳昭仪也没有被击倒,她仍旧穿着素日里钟爱的颜色花俏的衣裳,施施然站在庭院里的一株山茶花树下,头发梳得纹丝不乱,首饰亦戴得齐全。可以随时见驾。
“柳姐姐?”驻足停步,林桑青将双手拢进袖子里,朝她热络笑道:“好生巧的,随意一扫便看到了你,姐姐怎么不出来走走,闷在宫里多无聊。”柳昭仪的脸色顿时变黑,她做作地捂住嘴巴,故意后知后觉道:“哦,妹妹竟然忘了,姐姐如今尚在禁足之中,没有办法出来走动。”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隔着朱红色的大门看着她,眼中的恨意似要把门板戳穿,柳昭仪咬牙切齿道:“你满意了?我如今一无所有,被困在这座宫殿中进出不得,空挂着昭仪的名头,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她们都在等着我倒下,等着柳家最后一个有身份的活人死去!”
的确,柳昭仪现在是柳家最后一个有身份的活人,柳安顺吊死以后,箫白泽本着祸不及家人的原则,饶恕了柳家一众老小,但他亦将柳家所有的荣耀都收走了,放眼如今的柳氏一族,除了身为昭仪娘娘的柳姒外,其余人全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
“姐姐可能不懂一无所有的意思,你如今仍住在繁华的皇宫中,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身边有十来个宫人伺候,比官家小姐还要富贵。真正一无所有的人连饭都吃不饱,只能走上街头乞讨。何况,”林桑青冷眼看着她,“你父亲会死不应该全怪他自己吗?若他贪污受贿的时候手脚干净一些,别留下任何线索,又怎会被抓个正着,顺藤摸瓜扯出他曾经犯过的所有罪呢。”
相比林桑青的冷静,柳昭仪显得暴躁得多,她很想冲出大门和林桑青理论,那个虎背熊腰的宫女紧紧拽着她,语气紧张而焦急道:“娘娘您冷静些,皇上不许您出弱柳宫的门!”柳昭仪咬咬嘴唇,渐渐收敛了脾气,仍旧拿愤恨的眼神看向林桑青,“我一开始并未想害你,是你先设计陷害我的,林桑青,你敢说那匹山茶花布料不是你故意让给我的?你和林轩,你们父女俩的心肠都狠如蛇蝎,一个在后宫算计我,一个在前朝算计我父亲,如今柳家被你们算计得满门倾覆,你们的目的终于达成了!”
捂在袖笼里的双手暖烘烘的,微微出了些薄汗,林桑青松开扣在一起的手,热心为柳昭仪分析道:“你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宫里不缺美貌的女人,缺的是既美貌又识时务的女人。你依仗父亲的权势在宫中横行霸道,上至淑妃杨妃,下到方御女,你都不放在眼底,不知长期以往,因你的嚣张跋扈而树下的死敌有多少。”梨奈及时递了张手帕过来,她接过手帕擦了擦手心的薄汗,继续道:“只要你父亲一被革职,你将立马从云端上跌落下来,多得是上前踩你一脚的人,何须我再耗费心思算计你。”
擦完了手,她把手帕别在腰带上,抬目望着愤愤不平的柳昭仪,“再最后说一次吧,管你是否听得进去——如若当时你不和我抢,也许穿着那块山茶花布料去赴宴的人就是我了,柳姐姐,我要感谢你,是你为我挡了一劫。”
墙角处传来轻微的声响,应当是风吹花叶发出来的,林桑青偏头看了一眼,没看到什么。
柳昭仪怔了一瞬,目光空洞无物,稍许,她再度抬头狠狠盯着她,面容有些扭曲,“我有美貌便足够了,母亲说过,女孩子只要有了姣好的容貌,恩宠和爱慕便会如江水一般滚滚而来。皇上迟早有一日会厌倦你、厌倦淑妃,你们的容貌都不能与我相比。等到皇上厌倦了你们,他一定会想到我的,他会重新给我恩宠!”
林桑青顿觉哭笑不得——柳昭仪的母亲和她有仇吧?为何要从小给孩子灌输这种理念?有一张美貌的脸是好事,但只有当拥有与脸蛋相等的才华或智谋时,才能完全发挥美貌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