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青与周萍朝夕相处数载,着实看够了她那张泼妇嘴脸,她做出再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也许将死之人会看开一切,宁妃扬起唇畔,素雅衣裳在日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晕,“没错,我是去见周萍了。她告诉我,你不是林轩的女儿,是她所嫁的第二任丈夫林清远的女儿,她怕你继续打击报复她,谋害她的性命,所以在还能说话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希望我能够想办法让你露出原型。”偏过头,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桑青,“我原本不信她所说的话,可现在我信了,妹妹若是宰相林轩的女儿,又怎会在意周萍对我说了什么呢。”
一阵午风吹过,吹乱了梨奈精心梳就的发髻,林桑青抬手拨开额前的碎发,感慨道:“你看,我说她藏不住事儿吧。”
宁妃不置可否。轻抚湿润的蔷薇花,她抬眸道:“虽然不信周萍所言,但这未尝不是一则可以用来讨好太后的消息,所以在你来这里之前,我已将她说的话转告给了太后,是真是假,便由太后去查证吧。”
哦?宁妃行动这么迅速,居然已经把这件事告诉太后了,林桑青撇撇嘴,嘲讽笑道:“姐姐到底和周萍是亲戚,在某些方面,你们确有共通之处。”
宁妃假装没听出她的嘲讽,修长的脖颈微侧,露出耳垂上的明珠耳珰,她问林桑青,“我全说了,你可以履行承诺让我见皇上最后一面了吧?”
拿手背蹭蹭鼻子,林桑青颔首道:“当然。”她从宽大的宫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在一起的纸张,顺着折叠的印记打开,一位俊美清萧的男子跃然纸上,眉目如画,湛然如神,正是萧白泽。
“喏。”她把展开的画像纸递给宁妃,“我帮你争取过,可好说歹说,皇上他就是不愿前来见你,没有办法,我只好翻出这张画像——我没骗姐姐啊,我只说让你同他见一面,并未说见的是真人还是画像。”
天际浮云被风吹着向远处游走,宁妃这次愣怔更久,等到头顶的天只剩一片白云,她挑起双侧唇角,笑得像个疯婆子,“哈哈哈哈,林桑青,”她扶住身后的长廊木柱,“我终于明白皇上为何偏偏钟情于你了,似你这般将心机用到极点的人,正和他相匹配,你们一定惺惺相惜吧!”
薄薄的纸张在风中发出旌旗招展的“猎猎”声,林桑青淡然看着宁妃,声色清冷道:“阿泽的眼界向来不止在前朝,后宫他也有所注视,你可知他为何选你出宫去办事吗?周萍没有办法进宫,她只能托人传话说想与你见一面,也许在传话的过程中,阿泽察觉到了什么,他派你出宫便是为了试探你,同时,他也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告诉我,看上去端庄贤淑的宁妃娘娘并不可信——你效忠太后的事,只怕他早就知晓。”
“呵,阿泽。”止住近乎癫狂的笑声,宁妃一瞬间恢复冷静,她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双目中渐渐升腾起疯狂之色,似咬住猎物的毒蛇,阴冷森寒,“林桑青,”她唤她,“你到底,是不是昭阳!”
是不是昭阳?
黑漆漆的眼睫毛迎风颤动,林桑青故作懵懂地眨眨眼,露出一脸茫然之色,“昭阳?什么昭阳?”稍许,她哂笑出声,“是说初升的朝阳吗?”
对折起展开的画像纸,重新塞回到广袖中,再没有任何想要问的,她洒脱转身,昂首阔步离开莳微宫。
她口渴了,想回去喝一盏放凉的茶。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宁妃没逃得过命里注定要有的劫数,她葬身于二十五岁这年的初夏时节,距离她在南方水乡的老家上千里远,由于是获罪而死,她的尸身不能入妃陵,只能被拉去乱葬岗。
得知宁妃死去的消息时,林桑青很是唏嘘感慨,到底相识一场,宁妃虽然作恶多端咎由自取,但说到底,她死在她的算计之下。不忍宁妃露尸荒野,林桑青着人偷偷将宁妃的尸体掩埋起来,让她可以入土为安。
宁妃似乎是喜欢蔷薇的,她又命人在埋葬宁妃尸体的泥土上播撒蔷薇花的种子,等到一场风雨过后,泥土上会长出漂亮的蔷薇花。
她仅能为她做这些。
从与宁妃的谈话中,林桑青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先前的种种猜测终于在心底生了根,不再悬而不决——下毒谋害淑妃的果真是季如笙。
那位季二小姐看上去像一尘不染的仙子似的,却没想到心肠如此歹毒,只因淑妃不同意她进宫,挡了她的路,她居然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毒杀,当真是亏了那具好皮相。
林桑青从方御女口中得知,季如笙并不是季家人,她原先生长在一处偏僻的乡下村落中,从小便容貌不凡。可惜她的父母都是普通的乡下人,纵然她生的再花容月貌,也没办法给予她与容貌相匹配的前程,凤凰无法飞出梧桐树。
许是命运眷顾,有一年季相到那座偏僻的乡下村落中出公差,好巧不巧,正好看到了她,顿时惊为天人。也许那时季相就存有小心思,他将季如笙带离偏僻的村落,收她为义女,请了平阳城里最好的师傅教授她琴棋书画和礼仪,将她培养成为名动一方的大家闺秀。
有容貌,有才德,有规矩,这样的女人怎能不讨人喜欢呢,哪怕是威震天下的皇帝,应该也难以免俗吧。
方御女说,淑妃很讨厌季如笙,在人前,她端的是知礼懂礼的大家闺秀样子,背地里却不知给了淑妃多少暗亏吃,人们只看到她在人前的样子,而不知她是实打实的两面派,淑妃告状无门,谁也不相信她说的话,反而说她耍大小姐脾气,不够大度。
季如笙这种人,真的很可怕。
林桑青想,往后她要格外小心季如笙,绝不能掉以轻心。
而太后也不是甚善茬,她也许最开始不知道季二小姐下毒谋害淑妃的事情,但当季相带人杀进宫时,她肯定已经察觉。在知道事情真相后,她没有秉公处理,而是顺势把甘为她棋子的宁妃送上断头台,选择保全真正的凶手。
太后精明,比起外人宁妃,当然还是自己季家的人更有用处。
太后厌恶圣熙贵妃,顺带也厌恶她生的圣玄长公主昭阳,宁妃把周萍的话告诉太后以后,太后会不会想到什么?若太后晓得她就是昭阳,那么今后她该如何应对?
这是眼下最令人头疼的事情。
且有件事林桑青想不通,箫白泽既然晓得宁妃是太后手底下的人,那他为何不想办法阻止周萍和宁妃见面,防止周萍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宁妃,再经由宁妃之口,转告给最厌恶昭阳的太后?他倒像是故意放纵宁妃与周萍见面,故意让宁妃把周萍的话传给太后似的。
萧白泽心思缜密,比干有七窍玲珑心,他起码多三个,连林桑青也难以猜透。
怕什么来什么,刚用罢午膳,林桑青换好衣裳,准备到启明殿去和箫白泽腻歪一会儿——昨儿个她一天没见到那位英俊公子哥,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点儿什么似的,今儿个可得看个够。还没等她出门,永宁宫的巫安姑姑突然造访,说是太后请她过去一趟。
“宸妃娘娘,太后有请。”
林桑青顿觉不妙。
她口头答应巫安一声,正要随她去永宁宫,外出的梨奈恰好归来。
许是有话要对她说,梨奈忙找个借口唤住她,“娘娘,等一等,您衣裳不大整齐,奴婢帮您整整。”林桑青当即心领神会,她顿足在殿门旁边,不动声色地随手将原本整齐的领口打乱。
梨奈走到她身边,踮起脚为她整理领口,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娘娘,方才太后去了启明殿一趟,发了好大的火,不知原因是什么。您等会儿过去时千万小心些,行事谨慎恭谨,别惹太后生气。”
巫安姑姑停在不远处等她,林桑青漫不经心地看巫安一眼,小声问梨奈,“百事通,你可知道太后今天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梨奈居然真的知晓,“据说太后今儿个召见了一位宫外女子,且没有过明面,是私底下见的。”
林桑青了然颔首,扯唇微笑,她放大声音对梨奈道:“好了,本宫去永宁宫一趟,很快便回来,梨奈你帮我把殿里的几盆花搬出来晒晒太阳吧。”
梨奈垂首答是。
不知太后有多少烦心事,永宁宫终日燃烧着安神的檀香,袅袅香雾缭绕在古朴讲究的殿宇中,似笼罩了一层曼舞轻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