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姜娆走出房门时,一眼便看见了马圈内的刈楚和马圈外的夏蝉。
怔了怔,她疑惑出了声:“你们两个,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刈楚在这里也就算了,夏蝉在这里做什么?
闻声,少年偏过头去,看见姜娆时目光顿了顿,还未出声身旁的夏蝉已率先开了口。
“娆姑娘,我也是刚醒,看见他睡在马圈里,就……”她的语气中,仍挟着淡淡的惊讶。
睡在马圈中?
姜娆蹙了蹙眉头:“我不是给你安排房间了吗?”
他不语。
姜娆知道这孩子话少,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由得走上前,温声细语地问道:
“怎么了,可是不喜欢那间屋子?”
少年连忙回答:“喜欢。”
“那是为何呢?”睡在马圈里面,像什么话。
这下,刈楚又不吱声了,倒把一旁的夏蝉看急了,一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为什么睡在马圈里,你说话呀!你这个人,怎么跟个闷葫芦一样,一声不吭的。”
今天早上,她看见睡在马圈里的他时,还吓了一跳呢。
刈楚把眼垂着,看见夏蝉搭在自己衣服上的那只素手,只觉得这个人好生吵闹。
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于是他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而这一皱眉,恰恰落入了姜娆的眼中。察觉到少年的神色,她又转过头去,对着夏蝉缓缓道:“你快去厨房里,看看芸娘将早饭做好了没有,然后将饭菜支过来,我有些饿了。”
对方讪讪:“好。”
“饿了吗?”等夏蝉走后,她却陡然将话题一转,不再去追问他为什么睡在马圈里了。
刈楚不由得一怔,抬起头来,瞧着少女的眼,竟一时犯起了结巴,“不、不饿。”
话音刚落,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噗哧。”她登即笑了出来,“快去洗把脸,把衣服换了,然后来吃饭。”
他又是一怔,站在原地不动。
姜娆推搡了他一把:“快去,小闷葫芦。”
之后,她也转过身去,欲走开了。
“阿姐。”
就在抬脚的那一刻,身后的少年终于低缓出了声。
她回过头,扬起如花的笑靥:“怎么了?”
她的笑,落入少年眸中,引得他的目光微微颤了颤,登即便让他匆匆别开眼:“没、没事。”
他又想起那个夜晚,那个旖.旎的夜晚。
见他这般,姜娆却不恼,“好,我等你吃早饭,你要快些。”
“好。”
刈楚匆忙转过头去。
姜娆走远了,来到房门前,推了门,若有若无地轻叹了一声。
脑海里,还是刈楚讷讷的话语,和讷讷的表情。
同样是年纪相仿的小孩,夏蝉的话为什么那么多,而他却每每仅是只言片语。
她不禁将眉心蹙起了,这孩子,难不成心理上有些问题?
正想着,门又被人突然推了开,夏蝉跑了进来,欢喜地道:“姑娘,饭菜都做好了。”
她略一点头,抓起盒中的一支梅花簪子,往髻上插去。
“姑娘这支簪子真好看,”夏蝉不禁抿嘴赞叹道,“簪子好看,姑娘更好看,也只有姑娘能配得上这么好看的簪子。”
“你很喜欢这支簪子?”姜娆的手仍搭在发髻上,缥缈出了声。
“喜欢。”
下一刻,姜娆已拔下了簪子,目光淡淡转了过来。
她站起了身,伸了手:“夏蝉,过来。”
旋即,她将那支簪子轻轻插在了那丫头的发髻上。
夏蝉愣了。
不等对方反应,姜娆又转过身,径直坐在了黄铜镜前。
挑选了另外一支簪子,别在了头上。
身后,夏蝉的声音传来:
“姑娘,这可使不得!”
姜娆弯了弯唇,扭过头来:“有什么使不得的,你是我的人,我觉得这支簪子你戴着,也好看。”
“姑娘这是在折煞奴婢了!”夏蝉慌忙道。
她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显:“你今后跟了我,我们便是长久的主仆关系,按道理来讲,我应是送你一些见面礼的。”
况且,这丫头虽是聒噪,但她一来,确实让萱草苑有生气了许多。
她性子沉静,芸娘性子也沉静,再加上个不爱说话的刈楚,整个萱草苑已经变得死气沉沉了。
夏蝉来了,也是一见好事。
两人又客套了一些话,说得姜娆倦了,抬了手,将那丫头又支出了房间。
一手拂过妆奁,当指尖触到六姨送她的那支白玉明珠簪时,她的目光稍稍一顿。
转眼间,她已将那支簪子轻轻拿了起来。
她明白,这是六姨在告诉她,服侍谢云辞的那天,要戴上这支簪子,这支簪子也成了她与六姨之间的约定。
她会好好服.侍谢云辞,嫁于谢云辞做妾,然后一生安安稳稳,享尽富贵无边。
真好,她苦笑了一下。
做一个富贵人,真好。
过了一阵,她才将那支簪子收了起来,轻轻吸了一口气,从座上缓缓站起了身。
轻轻推开门。
门边儿站着一个衣衫清瘦的少年,似是在徘徊已久,见着门被打开时,略略吓了一下。
“阿姐。”
他在那里站着,定定地瞧着她,欲言又止,眸光微动。
第20章
“咦?”
轻轻迈了足,她迎着门外的光,步步朝刈楚走来。
当柔和的目光落到少年清俊的面上时,少女的语气有些讶然:“阿楚,你守在这里做什么?”
这孩子,不是饿了吗,怎么还守在这里。
“阿姐。”
看见她走出来,刈楚的目光闪烁了阵儿,旋即一顿:“阿姐,我来同你道歉了。”
道歉?
“道什么歉?”
疑惑之际,只见对方的面上微窘,眼中还略带自责。
“我不该睡在马圈里,惹得你生气了。”
这孩子低着头,沉着声音说道,“阿姐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姜娆一下子笑出了声,看着他正正经经的神色,少女不禁伸出一根食指来,戳了戳他的小身板。
“夏蝉说你是块闷木头,我看呀,她说得还真没错,”
少年抿了抿唇,余光看着她那跟光洁纤细的手指,喉结忍不住上下动了动。
姜娆用手戳着他的身板儿,指尖漫不经心地在他的衣裳上画了个小圈儿,“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睡在马圈里,惹我生气?”
“我、我……”
刈楚瞧着那根落在自己衣服上的手指,视线往回缩了缩,脸上却浮现出一层奇异的色彩来。
“阿姐,你……你方才在说什么?”
他的目光晃了晃,引得她微微蹙了眉,却还是和缓地重复:“我问你,好好的为什么要睡在马圈里?”
话音刚落,只见少年的眸光兀地一闪,口中仍是支吾。
姜娆正了色:“你若不同我说清楚,我便真的生气了。”
言罢,她一下子将手抽走,假装就要甩袖离去。
“别,”刈楚慌了,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往前一捉,一瞬间,两指之间猛地袭来一阵凉意,余光所见之处,是少女莹白的手指。
“阿、阿姐。”
他的手一僵,旋即地连忙撒手,慌慌张张地将两手背于身后,咬了咬牙,“好,阿姐我说,但……”
“但是什么?”她也收回了手指,面上却是一片泰然,歪了头,声音缓和。
“阿姐,你、你不许笑我。”
“扑哧,”闻言,她一怔,眉眼又笑了开:“我怎么会笑你呢,你且说吧。”
“好,”少年点点头,声音却突然变小了,片刻后,才终于挤出来一句,“阿姐,我……我害怕。”
害怕?
姜娆看见,当面前这孩子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眸光明显地颤了颤,就是这种无助的眼神,让她的心骤然一紧。
这种无助,却又坚强的眼神。
一如那晚,她第一次见着他。月色之下,如狼少年满身伤痕,却有着最为坚毅的眼神。
心尖儿一颤,她已恍恍地抬了手,扶住了少年单薄的身子。
“阿楚,”声音温柔,“你说,你怕什么?”
他怕什么?
他怕黑。
他怕处在黑暗之中,怕无边的黑暗如潮水一般涌来,怕自己单薄的身形被潮水淹没、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