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车,没有钱,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手机,我一下子觉得无比茫然,这个世界竟没有一个容身之所。五年前我拖着行李箱,也是这般无助,可那时不同,我可以给亲人打个电话,她们会温柔地为我留着心里的门。
五年前,外公还在,我会怕他担心不给他打深夜电话。那时候胡女士还能原谅我,因为我还幼稚。这时候,我已经快要三十,早不是撒娇的年纪。走在无人的街上,也不会遇到碰巧经过的方棠,有机会享受来自他老学长的“举手之劳”。
或许是命运的指引,或许只是习惯在无助的时候找他,我走到了五年前那个“家”的楼下。
这幢高楼在这座城市屹立了十余年,沉默地看着世事起伏变换,滚滚江水推着旧尘埃前行。
仰望那个熟悉窗口黑着的灯,似乎看到了五年前赵司睿深夜坐在窗边品酒的样子,越发理解他当时眼中所能看到的风景。
我顺利地进去,五年前的密码现在还能用。不知道是他忘了还是为什么,那些身份准许没有被从这幢大楼驱逐出去过,我像还是它的主人,可以随意进出。
走到门口,唯一的变化就是门口的锁变成了指纹锁。
我停留在那里,像个才从深渊爬出来的水鬼,头发衣服都湿透了,黏在脸上、身上,不知道该不该敲门。
总是向他求助,真的对吗?
身上不断往下滴的雨水,在空调的温度下让人冷得有些发抖。我鼓起勇气按门铃,可门里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这才想起他不在,送阿姨去机场了,机场那么远,往返一趟还真需要些时间。
“你……”
门里死一般寂静,身后的电梯门打开,却传来了赵司睿熟悉的声线。
回头,见他心疼地快步过来,脱下外套将我裹住,拉着我进门。
“发生什么了?”
他看着我浑身湿透,眼睛也红红肿肿,担心又惊讶的样子。
“怎么淋成这样?”他关门,问,“你不是带伞了吗?车呢?”
我站在原地,尴尬又别扭地苦笑,“我家回不去了,能在你这儿躲一晚吗?”
他赶紧皱着眉把我拉到面前,裹紧那件西装外套,然后跑去找了条浴巾盖在我头上,小心地搓干头发。
“在外面淋雨也不跟我打电话?”
我抬起空空的双手说:“什么都没带。”
赵司睿心疼地一把抱住我,还不忘用手轻揉浴巾里的湿头发,“每次都搞得这么狼狈。”
“每次你都正好出现。”
我靠在他怀里,突然觉得无比安心。这世界再无情、险恶,只要有他在就是安全无比的温柔乡。
“要是我不在怎么办?”赵司睿问:“你还打算在门口等一夜?”
“我也不知道。”我苦笑。
他轻轻放开,小声嘱咐:“快去洗个澡,别感冒。”
我点点头,抓下头上的浴巾裹在身上,光着脚去洗澡,在地板上留下一路水渍。
脱了衣服,热水淋在身上比往常温暖太多,甚至有些烫人。这种反差冲击着我的心,突然涌出悲伤,难以抑制。
敲门声传来,“衣服在门口。”
“嗯。”我乖巧地答。
洗完澡,在雾气弥漫的浴室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开门去拿衣服。
赵司睿的白衬衣整齐地叠好放在柜子上,像是新的。虽然感觉有些奇怪,还是老实穿好,完整地扣上扣子。
因为没有内衣,只好将浴巾盖在头上顺便将胸前遮住,没看到他放在旁边的拖鞋,光着脚就出去了。
他正在客厅,一只手挂着一条小毛毯,一只手端着个水杯。回头看见我便连忙迎上来,将毛毯搭在我肩上。
“家里没有你穿的衣服,只有先将就一下。”
他的细心周到包围着我,和这家里的温暖融为一体。
“先喝点热水,刚才肯定被冷到了。”他把杯子递上来,“吃不吃药?”
我刚才心里全是委屈,又忍着不发作,可此时却被他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般的的温柔打动,小心地抬头看向他。
抬头,他才看到我脸上全是泪,视线被泪水模糊,红着眼睛。眼神猛然被心疼填满,随手将杯子放在旁边,过来抱住我。
“以前也是这样,这次还更委屈。”赵司睿低头在我耳边说,语气尽是舍不得。
他总是不多问,默默给与不求回报的陪伴。
这份温柔拆掉了最后一点防备,我双手拥抱他,沙哑着声音向他哭诉:“我不喜欢他了,我才知道……我居然不喜欢他了……”
他轻轻地摸我的头,将安慰的话语化作轻柔的动作和此刻的陪伴。
“我以为我会喜欢他一辈子……把这份爱带到棺材里去也不会变……可它居然这么脆弱……说不在……就不在了……”
赵司睿将下巴轻轻抵在我额间,不知道此刻是什么表情。
“我一直以为我还爱他……好爱他……可现在却发现那也只是不舍……只是留恋……我的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逃掉了……悄悄一点点消散了……都没通知我一声……他们都这样……离开也不跟我道别……”
“顾葭,那件事……别再耿耿于怀了……”
“那件事早过去了,可我还在欺骗自己爱他,还在欺骗自己……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赵司睿叹了一口气,揉揉盖着我头发的浴巾,“不爱了就不爱了,没什么大不了,别自责。”
“司睿……是不是我太自私?”
“顾葭,如果确定不爱了,如果真的放下了,那就彻底忘了,重新开始吧。别再为这件事伤心了,不要给自己留阴影,不要压抑自己。人生已经这么艰难,就别再自己难为自己了。”
“可我不知道到底是谁错了。”我埋着头,抓着他的衣服痛哭。”
“谁都没错,世界上有太多无奈,不是你能控制的。既然决定放手,就别再为他哭了。”赵司睿在我耳边小声说:“今后别再为那个人哭了。”
“司睿,你能明白吗,我曾经是做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突然在心里就一文不值了……八年的时光和感情,突然一文不值了……”
“我明白,我早明白。”赵司睿想也没想就答,“所以我喜欢的那个人在我面前为别人哭的时候,我才借了他一个肩膀。”
“对不起……”
我挣开他的怀抱,不想用自己的懦弱再去捆绑他,借着“伤心”的借口利用他。
他温柔地笑笑,再次将我揽入怀里。
“今天你就还把我想成那个同性恋老公,什么都别多想,好好哭一场,让这件事真的过去吧。”
他的一句话,将我从深深自责与困惑中拯救出来。我抓着他的衣服失声痛哭,不顾形象,不计后果,放肆宣泄压抑已久的感情。此刻,这里是安全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第88章 动荡
在他怀里伤心地哭,一直哭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在大雨中淋了好几个小时,从城郊走到他家,甚至不记得漫长路途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头脑昏昏沉沉,心思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找到他家,然后凭着运气等到他。
醒来,一只手正轻轻盖在我头上。
“醒了?”他微笑。
我眼中一片模糊,甚至分不清眼前是谁,只闻到了熟悉的烟草味道。
“还好没发烧。”他扶着我坐起来,“喝口水。”
我低头,喝着他喂的水。喉咙干渴至极之后突遇甘霖的味道,真甜。
他揉揉我还没干透的头发,“到底是淋了多久雨?”
“我不记得了。”我用嘶哑的声音答。
“我走的时候七点,回来的时候十二点半。”赵司睿眉眼见全是心疼,“全身都凉透了,脚上也是伤。”
“嗯?”
我有些惊讶,随后才意识到脚上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拿来医药箱,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脚趾肿了起来,脚底和脚背也有几条纵横交错的划痕,全都红肿着用疼痛宣示存在。
刚才忘了一切,甚至没注意到疼痛。光着脚在雨中走了那么久,划破了脚,还在城市的混合污水里泡了那么久,没感染已经是万幸。
来的时候没注意到自己像行尸走肉,不知那副鬼样子有没有把他吓到。
他蹲在床边,小心地抓着我的脚上药,然后贴上创可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