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殿内还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现在安静得落针可闻。冰雕化成水滴落在盆子里,一滴一滴,仿佛是在配合夜色催人入眠。
直到寅时末,外面才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是內侍前来禀告,宁禧宫第一场法事已经完毕。
“若寿寺的高僧们可都安顿好了?”皇后毫无困意,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
內侍恭恭敬敬地弯着腰,高声回道:“回娘娘,都安顿好了,说是今日午时再继续。”
“三皇子呢?”
“现已歇在宁禧宫侧殿。”
皇后挥挥手让他退下,对一众睡眼惺忪的宗亲们客气了几句,就让大家散了。
孟回迈着飘一样的步子跟随贤王妃离开皇宫,回到王府寝殿时天都快亮了,她挥挥手让同样疲倦的侍女们下去歇息,自己爬上床很快被睡意笼罩。
*
孟回打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只见周围漆黑一片,不远处有一团模模糊糊的光,正闪烁着朝她一步步靠近。
孟回毫无惊讶,径直朝那团光迎了过去,笑眯眯地打着招呼:“清河郡主好啊。”
“见过孟婆大人。”清河郡主的灵魂优雅从容,屈膝行过礼,大大方方地询问道,“大人是受平阳姐姐托付,特意来阳间查明真相的么?”
“唔......算是吧。”孟回看了看自己不修身的黑色正装,和领口别着的铜色工作牌,暗道清河郡主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魂!这么奇葩的打扮,这么奇特的出场方式,都没有让她一惊一乍,更没有令她感到害怕。
“大人所经历的一切我都看到了,”孙幼仪神情严肃,看上去很有郡主威仪,“没想到平阳姐姐之死,竟还有姨母的手笔。还有三皇兄,哼,真是好算计!竟打起让我和亲的主意!”
孙幼仪提起孙昭都来气,眉头拧在一起,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却还是美出了新境界。
孟回盯着她的盛世美颜,久久错不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掰直自己即将弯掉的灵魂。
“那个......平阳公主的心愿还没有完成,你能不能帮我想想看,她还能有什么执念,我感觉应该和宋明有关。”
孙幼仪仔细一回忆,在早就模糊的记忆里,想起了一桩事。“一个多月前,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平阳姐姐。那天她醉得不像话,在昏睡过去前的确曾说过一个小心愿,若不是大人提起执念,我还想不起来呢。”
孙幼仪很擅长伪装自己的记忆,更擅长选择性遗忘。她把一些细微末节记得清楚,比如哪宫住着哪位嫔妃,爱穿什么颜色,爱吃什么点心。至于一些需要被忘掉的事,都可以轻易模糊掉。
听到她想起孙懿安提过的事,孟回赶紧追问:“她说了什么?”
“她一边哭一边说,生不能同衾,若能与有情人死后同穴,至少下一世还有相遇的可能。”孙幼仪说着不好意思地道,“我当时以为她是又看了什么话本,有感而发,所以没把这话往心里去。可是现在看来,那或许真是她最大的心愿。”
孟回听后忽然觉得心好累,好想下班。
问:要把公主和宋明埋在一起,总共分几步?
答:三步。
一,杀死宋明。
二,把公主从墓里挖出来。
三,葬掉他们,等着被皇上砍掉脑袋。
孙幼仪的脑袋这么漂亮,可不能折在她手里。
明明是轻飘飘的魂,孟回还是感觉肩膀好沉,感觉这一刻,她挑起了整个世界......
孙幼仪看她纠结,眨了眨眼,轻声道:“孟婆大人,只要取一件平阳姐姐的饰物,与宋侍卫的物件葬在一起,为他们立一个衣冠冢就行了啊。”
“诶!这主意不错!”简单易行,合情合理。衣冠冢在这个朝代很常见,但作为现代人的她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过。“还是你聪明。”
孟回决定要尽快行动,平阳公主的物件应该不难到手,想办法走一趟常宁宫就行,倒是宋明的物件不大好拿。
弄清了孙懿安的执念,还有了完成任务的大致计划,孟回整个魂都轻松下来。“占据你肉身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我会尽快把衣冠冢弄好。对了,和亲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良妃死后晋升为皇贵妃,这场丧礼就是国家大事,那些使臣肯定要多留一阵,这就给了贤王党更多的时间反抗这桩婚事。
“多谢大人!若有机会,请大人替我将真相告知平川郡王。”孙幼仪感激地行了一礼,接着主动提醒道,“您对宫中了解不深,以至于忽略了一件十分紧要的事。”
“什么事?”
“三皇子意图谋反。”
第53章 死在密室的公主(18)
孟回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贤王妃特意交代过让她好好休息,只要午时之前赶进宫去围观法事就行。
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想起孙幼仪对她说的话,孟回暗叹自己实在有太多不足之处,而且智商还很感人。
哪怕经过一次任务历练,还是没有太大的进步。很多亲眼见到的事都想当然地忽视掉,所以总觉得迷茫,总觉得看不清宫里这些人精在谋划什么。
“要是早知道毕业后会做这种工作,当时还去什么殡仪馆打零工?找家侦探事务所学学技术多好!”
孙幼仪告诉她,孙昭九成九是在图谋造反,而皇上和皇后早就有所防范。
皇上近些年身体非常不好,最近看上去精神头十足,很有可能是用在用猛药吊着一口气。他迟迟没有立下太子,不是因为没有下定决心,而是因为怕下定决心之后,会有人在暗中对太子下手。
孙幼仪分析不出皇上心目中的人选,可她确信,太子之位绝不会落到孙昭身上。
宫中亲情淡薄,父与子更像是君与臣,互相提防又互相依赖,在无数次的猜疑中找到平衡。皇上想让心目中的太子平平安安登基,就要提前为他清除一些障碍。
“三皇子行事激进,手段狠厉,无情无义,皇上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孙幼仪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当年小世子的死,谁都瞒得过,却瞒不过皇上。”
宫廷里不仅有內侍、侍卫,还有一些身怀武艺的暗卫藏在不起眼的角落,他们是皇上分散开来的眼睛和耳朵。孙幼仪怀疑,当年孙昭诱导小世子去危险地藏身的事,不仅仅被她和孙懿安看在眼里。
皇上后来对平川郡王的一系列弥补行为,不全是为了安抚他丧子之痛,更不是因为小世子死在宫里,就非得给郡王府一个说法。
而是因为皇上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导致小世子死亡的罪魁祸首。他不能拿儿子去赔命,只能在事后给予超乎寻常的关注,以及自以为是的厚爱。
皇上或许以为,孙昭在读书明理、长大成人之后,心性会逐渐发生变化,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善用手腕却不滥用手腕的完美太子。只不过希望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在孙昭的成长过程中,狠辣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少,反正随着对皇位的向往逐渐加深,由于他渐渐有了一定权力,行事越来越大胆激进,不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
“或许他自己也已经感觉到了吧,否则也不可能会想到造反。”孟回摇摇头,很难发自内心去理解孙昭的心思。“当皇帝就那么好吗?我怎么觉得贤王这种没太大实权的王爷,才是妥妥人生赢家啊。”
贤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跟那些隔肚皮的妖艳兄弟不一样,这两人的关系一向都很亲近。皇上最喜欢这个没野心又没儿子的弟弟,有事没事就召他去宫里拉家常,经常还会问问他对某些事的看法。
皇上对他信任有加,他也对得起这份信任,从来不逾矩、不站队、不在大事上表态。
贤王很清楚,自己的主要工作不是参与朝政,更不是拉帮结派搞小团体,而是该怎么玩就怎么玩,尽量让自己无所事事,所以贤王也被戏称为闲王。
他地位高、人脉广、钱财多,但绝对不可能权势滔天。不过这也很符合他和贤王妃的希望,做个富贵闲人有什么不好?
这会儿一想起贤王,孟回就发现自己是真的迟钝。
贤王因为打死了乌兰国勇士,被皇上带进宫里关起来,还让一众御前侍卫看守,这消息传到贤王妃那里时,她不仅不着急反而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