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世无双(8)

她话虽这样说,眼里却露出一抹欣喜,藏在晶莹的眼泪后面。大奶奶移开眼,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她的亲近。

还没到大奶奶院子,回廊处正好遇见老夫人,老夫人半夜被闹起来,本来是准备去看郑令清的,听见丫头来报说大老爷要拿郡主问罪,连忙绕了弯转到大奶奶处。

大老爷生怕老夫人说出什么求情的话,开口便道:“娘,这件事你让儿子处理,我们郑家一向清廉严厉,祖祖辈辈皆是如此,犯了错就要罚,这是郑家家训。二弟死得早,他的女儿我不能不管,今天我也不动她,只要她到清姐跟前认个错,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然……”

老夫人最是护短,更何况这事情压根就没查清楚,光凭一家之辞,就要压着人认错,哪能让人心服口服。

老夫人正要说话,大老爷便急匆匆地踢开了院门。

院门一开,便见一人奔着跑来。

令佳神情哀恸,指着屋里道:“不得了,四妹妹发病了,这会子太医正在榻边按着她,说是白天受了惊,魂已去了一半,快没救了!”

老夫人大惊失色,众人跟着进屋,一看,纷纷神情失色。

榻上,郑令窈病容苍白,奄奄一息,嘴里嚷着:“五妹妹你别顽,栏杆断了攀不得,快回来……”

老夫人当即就吓住,上前就要抱住郑令窈。

李太医拦住,“使不得,郡主病弱游离,再经不起任何折腾。”

大老爷问:“她怎么突然这样了?白天还好好的。”

李太医:“郡主这病是从小就有的,平时受了小惊小吓,服几颗定心丸即可压下去,但若遇着大事,便……”

大老爷仍是怀疑,“便怎样?”

李太医摇摇头,”看郡主自己的造化了。请恕我失陪,郡主死伤是大事,圣上有喻,我必须即刻写信禀告,大郎若是为郡主好,便早些备下吧。”

这是让他替郑令窈准备棺木了。

大老爷顿时吓清醒,满腔的愤慨刹那间消失殆尽。

郑令窈重病,与郑令清重病带来的影响,二者之间,压根不能相提并论。

刚出宫便死在府里,圣上必大怒,若是圣上再看重些,说不定全府人几天后就得给她陪葬。

他哪里还敢想管教的事,一把抓住李太医的手,恳求道:“可还有救?”

李太医在宫中照顾令窈五年,对她的脾性再清楚不过。答道:“我会尽力,你们不要在这屋里,都出去罢。”

大老爷当即扫着众人出去。

老夫人有大奶奶照顾,此刻回过头指着大老爷道:“你不是还要找卿卿问罪吗,你拿的那些绳子和荆条还没用上,你倒是进屋去绑去训,清姐病了,你不由分说便要找卿卿算账,现在卿卿病了,你找谁算账?我好不容易得了她,八年才见头一回,你见不得母亲高兴,你同母亲直说便是,何必将气撒到一个小孩子身上!”

大老爷噗通一声跪下,头低到袍角处,“儿子不敢!母亲息怒!”

三奶奶和三老爷缩了脑袋,此刻不敢再提郑令清落水的事,蹑手蹑脚地便往外头走了。

闹了一出戏,天边泛起鱼肚白,大奶奶伺候老夫人回房,大老爷回了书房,已经开始筹备着写请罪折子。

婢子来来去去,最后总算清静了,留得佳姐一人待在令窈床前。

屋里没其他人,连带着鬓鸦都被打发回园子。

令窈缓缓睁开眼,她许久不曾装病,前世老夫人和大奶奶死后,她再怎么装病,府里都没人理她。今日重来一遭,竟觉得有些后劲不足,好似躺了几个时辰,真病一场,一时使不上力气。

令佳拿茶喂她,“怎么起来了?”

令窈见她似乎不开心,便朝她眨眨眼,笑容狡黠:“怎么样,我装得像不像?这可都是宫里练出来的。”

令佳果然开口笑,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说完忽觉得心酸,遇到事情,家中父亲不闻不问反而向着他人,现在竟要靠幼小的堂妹帮衬,双眼一红,蓦地就含了泪。

令窈逮了她的手指,一张柔白小脸凑上前,懂她伤心处,并不戳破,委婉道:“阿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这话,说给令佳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她现在才八岁,还有十年的时间筹谋。生老病死她拦不住,悲欢离合她却能避。在真正的大事来临前,现在这些小打小闹都算不得什么。

如何把握住下一任皇权的中心,才是她真正要操心的。倘若她真成事了,要谁得势便得势,要谁倒霉就倒霉,哪里还用装病欺负人。

但在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到来前,她还是得好好装病。为了装得像样点,令窈决定在床上多躺几天,不让任何人动她,一心想要宿在佳姐房里。

三房那边已经被吓个半死,郑令清第二天就活泼乱跳地爬了起来,不敢再拿落水的事逼令窈,生怕她一个不顺心,就此咽了气。

令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夫人伤心,央了大奶奶和令佳过去照顾。

李太医按时来看诊。

令窈闻见三房如何如何在李太医跟前问候讨好的事,笑得直打滚。

“亏她还想找我算账,就她干那事,我踢她一脚都算轻的!”

李太医起身上前,他一个大男人,跟在拔步床前低身弯腰,端茶递帕:“郡主,你不能一遇事情就装病,臣迟早要回汴梁,到时候你找谁做戏?”

令窈不理他,“那你别回去,就待临安一辈子罢。”

李太医摇头,“那不行。”

令窈拿帕子擦嘴,瞪着眼睛看他,心里想,回汴梁便是死路一条。前世皇帝舅舅病重,当权的宦官自作主张斩了所有在跟前伺候的太医。

李太医一心想着升官发财,御前伺候这样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

令窈劝他:“我习惯有你伺候,皇帝舅舅那么多个太医,可我却只有你一个。”

李太医发出短促清脆的咳嗽声,半晌方吐出两个字:“假话。”眼睛里却有了笑意,将脉诊完,走到屋子角落点一支梦甜香。

有丫头进屋来,怕扰了令窈,绕到李太医跟前:“二少爷来了,大人是否准他进屋?”

李太医知道这位二少爷,心想他挑这个时候来,屋里没有别的人,大概就是怕被赶出去。

他考虑片刻,随即就要找个理由打发。

屏风后有东西掷落,哐当一声,是个摆香的佛手。

李太医抿抿嘴,将滚落脚边的佛手捡起,喊住正要出去回话的丫头,改口道:“让他进来罢。”

第7章

屋里静悄悄,青花香炉旋起细瘦白烟,令窈假寐宿在榻上,眼睛紧紧闭着。

轮椅碾过朱膘地衣,红木槅扇下的珠帘微微晃动,她伸长耳朵去听,猜郑嘉和是否进了屋子,此时又离她多远。

她蓦地有些后悔,觉得刚才不该让李太医放他进来。

这一世头回见面,就让郑嘉和瞧见她病怏怏柔弱的样子。早知如此,上次吃团圆饭的时候,就得央了祖母准他入席。好歹那个时候,她光彩犹在,不至于让人轻视。

阿姊房里没有太多摆设,只一个葱绿双绣花卉的圆屏风搁在床与玉棠栏杆罩间。

他此时进来,该是停在屏风前,不能再往里近了。

令窈缓口气,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宝石镜子,怎么都没摸到,心一急,猛地将眼睁开了瞧。

镜子没瞧着,倒是瞧见了床头前坐轮椅的郑嘉和。

近五月的天,他身上还披着件素绫裘衣,里面一件青色的襕衫,头上戴了漆纱冠,身形孱弱,面容清冷。

窗棂透下的光照进来,散了几缕横落在他的衣领上,令窈顺着光线往上看,正好窥见他淡淡投来的目光。

“妹妹。”

他的声音很好听,就是太冷,像是金玉落在冬日的山泉,哐当一声碎了,干净利落,不带任何感情。

令窈拉起被子就往里躲,扑腾一下就不动了。

一团黑暗,她隔着厚重的棉絮没好气地问他:“你来干什么。”

她倒不是真生气。

只是他竟敢直接绕过凭栏近她的床榻,她着实吓了一跳。

印象里,郑嘉和从不主动靠近她,他应该是一开始就厌恶她的,连多说两句话都不肯舍于她。如果不是她死时他的失声痛哭,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原来在郑嘉和心里,还是有她一份的。

耿灿灿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