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脸色苍白:“你怎会有这个?”
郑嘉和抬眸,目光不偏不倚,直视皇帝,淡淡道:“因为它本就是我的。”
“你爹给你的?”
“算是吧。”
郑嘉和将鱼章拿在手里把玩,眸底波澜不惊,仿佛他手里把持的只是寻常家业,而非整个西北。
方才那帮老臣瞬时安静下来,看向郑嘉和的眼神不再是“宸阳公主没用的庶兄”,少了轻蔑,多了敬畏。
皇帝讪笑:“二郎真是深藏不露,手里有这么重要的信物,却毫无半分骄矜之意,令人佩服。”
郑嘉和两指夹住鱼章伸出去:“一个小玩意而已,难不成陛下想要吗?”
众臣屏气。
他敢给,陛下自然敢接。
只是不知,他舍不舍得。
皇帝起身,至郑嘉和跟前,盯着他手里的鱼章,一字一字:“若是朕真的想要呢?”
眼见皇帝的手就要接过鱼章,郑嘉和蓦地收回鱼章,笑道:“陛下恕罪,这枚鱼章毕竟是父亲留下的遗物,我这个做儿子的,怎能将它拱手让于他人?哪怕是天子想要,也不行。”
众臣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这么重要的东西,哪能说给就给?除非是傻子,哦不,傻子都不会给。
掌控西北这块重地的人,足以自立为王,现下叛军起义,西北不趁机造反已是万幸,哪敢奢望西北自动上交军权呢?
老臣们盯牢皇帝,灼灼目光齐齐示意皇帝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得罪西北背后的掌权人。
就在众人琢磨该如何讨好郑嘉和的时候,郑嘉和转身,回到令窈身边。
“卿卿,吓到了吗?”郑嘉和柔了声,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同她道歉:“瞒了你这么大一件事,哥哥有错,稍后再向你请罪。现在你伸出手来。”
令窈仍处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未能回神,出于本能,郑嘉和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茫然地将手伸出去。
郑嘉和张开五指,在她掌心放了件沉甸甸的东西。
她一看,是鱼章。
令窈懵懵望着他,不明白他此举何意:“哥哥?”
郑嘉和笑容温柔,点点她的鼻尖,宠溺道:“哥哥的东西,永远都只给卿卿。”
众臣目瞪口呆。
这就给出去了?给宸阳公主?
皇帝紧皱的眉头忽地松开。
昔日旧仇,他一人承担,只求不要连累卿卿。
还好,郑嘉和是个明白人。
只要郑嘉和肯待卿卿好,西北的军权落在谁手里都一样。
有老臣战战栗栗出声:“郑二公子未免太过儿戏,这么重要的信物,怎能交由一个女子来掌?”
郑嘉和重新牵过令窈的手,白壁般的面容露出一抹强势之态,不容置喙:“你嘴里的女子,是天底下最聪慧的女子,她的才智远超过在座各位,莫说小小一个西北,便是整个天下,她也掌得起。”
众臣噎住,纷纷看向皇帝。
此话大逆不道,有谋朝篡位之嫌。即便是西北之主,也不该在圣上面前说这样狂妄的话。
皇帝沉默。
良久。
就在大家以为皇帝就郑嘉和的话发表一番言论时,皇帝却云淡风轻地将话掀了过去:“说说南渭的战事吧。”
众臣一怔。
陛下什么意思?
是委曲求全还是默认?
以陛下的性子,便是刀杀到脖子上来,都不可能低下他骄傲的头颅,所以不会是委曲求全。
难道——
众臣看向正同皇帝言语的令窈,明眸皓齿的少女本该养在深闺娇怯怯,此时却英姿飒爽地站在人群最前方:“舅舅,南渭那边,让我去吧。”
皇帝皱眉:“胡闹。”
令窈已从郑嘉和是西北之主的震撼中缓过神,迅速冷静下来后,她强迫自己暂时放下郑嘉和的事,专注南渭战事。
事有轻重缓急,她和郑嘉和的事,是家事,家事和国事相比,自然是国事更重。
令窈:“舅舅,早年间我随先生游历过南渭一带,对南渭地形甚是熟悉,尤其是广陵要塞。况且我熟知兵法,曾与几位大将军切磋过调兵遣将之事,他们皆败在我的手下,不信你问问他们?”
被令窈点名的那几位将军往后退几步,羞愧地低下脑袋。
令窈继续道:“上次丘南战事,全权由穆家做主,虽然赢了,但没有皇室之人坐镇,难免让人非议我们皇室的人贪生怕死,不敢上战场。听说这次南渭的战事,是孟家主君坐镇前线,难不成舅舅要御驾亲征?”
皇帝自然是不能去的。
她言之有理,有臣子提议:“让太子殿下去吧。”
“表哥身体抱恙,又有西南天灾需他出面安置流民,如何能出战南渭?”
早就五日前,太子就已赶往西南,连南渭战报都不能第一时间知晓。
令窈乌溜溜的眼睛望着皇帝,皇帝迟疑不决。
他担心的倒不是此次战役是否能胜,而是战场凶险,怎能让卿卿以身犯险?
可她眼中可怜巴巴的恳求,实在令人无法抵抗。
令窈摇晃皇帝袖袍,小声:“舅舅,求求你了,让我试试。”
沉默了大半个晚上的梁厚这时出声:“若是守不住广陵,公主担得起后果吗?”
令窈毫不犹豫:“我担得起。”
“怎么担?”
“若是守不住广陵,我便从城墙上跳下来,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皇帝吓住,忙地捂住她嘴:“卿卿,不得乱说话!”
令窈便不说话了,只眨着眼安静凝望皇帝。
那神情仿佛在说,“舅舅不信卿卿吗?”
皇帝彻底没法子,准了她的请求。
为防她真从城墙跳下,皇帝添一句:“若是守不住广陵,朕便夺了你的公主称号,让你再也做不成公主,并罚你日日跪在昭阳殿前为国祈福。”
众臣要阻,梁厚高声:“陛下英明。”
众臣只得将话咽下。
连墨守成规的梁太师都表了态赞同此事,他们还能说什么?
“卿卿想要哪位将军相随?”
令窈下意识看向郑嘉和。
想要他。
性命相关的大事,她只想要哥哥相随。
大概是心有灵犀。
不等她开口,郑嘉和撩袍低身。
他半跪在她面前,目光铮铮:“草民郑嘉和,愿为宸阳公主献上贱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出征之日,定在三日后。
穆辰良听闻消息后,立刻从病榻之上挣扎着爬起来,赶去宫中见令窈。
令窈正在伏在郑嘉和膝边,听他自叙与西北的渊源。
郑嘉和一边说,一边柔柔抚她乌丝。
他声音如水,指间动作轻得像羽毛,落在她身上,她舒服得眯起眼,像只猫咪一般往他怀里埋得更深。
“哥哥没有事先告知卿卿,卿卿会怪哥哥吗?”
“我怎会怪哥哥。”令窈仰面,腾出一只手去勾郑嘉和的腰,懒懒地将他搂住,“卿卿只会为哥哥高兴,有这样一位厉害的哥哥,是卿卿的福气。”
郑嘉和含笑:“是吗?”
令窈直起上半身,在他额面亲了亲,声音比蜜糖还甜:“哥哥是西北之主,以后卿卿就仰仗哥哥照顾了。”
郑嘉和猛不丁被她偷袭,红了面颊,乱了气息。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余光瞥见屏风边站的人。
穆辰良一脸病弱,唯有两只眼珠子凶神恶煞,狠狠地剜向被少女亲近的郑嘉和。
郑嘉和见是他,并无波动,目光轻轻一转,仿佛他并不存在似的。
穆辰良怒气冲冲跺了跺脚。
令窈听到动静望过去,先是一愣,而后从郑嘉和怀中爬出,走向穆辰良:“你怎么来了,谁准你下榻的?”
穆辰良及时收起眼中凶狠,有气无力的病容模样摆出来:“听说你要代替太子殿下出征南渭,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令窈抬起手臂,替穆辰良系好松开的衣带,见他穿着单薄,顺手取一件自己的大氅给他披上:“你快回去罢。”
穆辰良:“你一定要去吗?”
令窈点头。
穆辰良知道她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也不提阻拦的话,只说:“那,那我陪你一块去!”
郑嘉和上前:“你尚未康复,怎能再上战场?有我陪她就够了。”
他声音清冷,唯有穆辰良看见他的目光有多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