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跃而起,居高临下向萧妄扑去,手指屈张,如苍鹰探爪,阵阵罡风鼓荡袍袖,殿内灯火倏然间全部熄灭,昏暗之中,唯有破风之声响起。
萧妄静静站在那里,被雪白丝绦蒙住的双目幽深而空明,周围环境是暗是亮对他而言毫无分别,只有那凛然风声在他耳边格外清晰。
“三头六臂的确没有……”他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有余暇应对对方的话,声音从容平静,“……唯有一剑尔。”
音落,剑起。
昏暗的大殿刹那被照亮,匹练般的寒光如天河倒挂,一瞬间的美丽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
璀璨的剑光倒映在铁面人惊怒交加的眼眸之中,他下意识起身迎敌,宽大的袍袖鼓荡,刚猛暴烈的掌风便倾泻而出。
听到萧妄的消息刚刚赶到,苏意如还来不及说话,就看见了这一抹惊艳无比的璀璨剑光,她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两道身影在殿中先后飞掠而过,很快就来到了崟山之巅。飒飒秋风卷动满山落叶,半空之中剑气掌风四溢,金灿灿的落叶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金钱雨,盖了尾随而来的苏意如满头满脸。
铁面人掌风霸烈无比,内力浑厚绵长,出手如雷霆、似烈火,周围树木尽数被其摧折,化作无数木屑纷纷扬扬。
萧妄的剑意却是千变万化,时而堂皇浩大如日月之初升,时而轻灵缥缈如夜色之徐临。唯独不变的是那股不染丝毫烟火的孤高皓缈之意,如仙人蹈尘,俯瞰乾坤。
交手不过十几招,铁面人渐渐左支右绌,由攻转守,身形变得狼狈起来。
眼角余光瞥见站在旁边乐呵呵看戏的苏意如,他一边躲闪,一边冷喝一声:“苏意如,身为我圣教圣女,你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突然被点名的苏意如茫然抬头,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吐槽一句:“我?教主你这是在说笑吧?”
虽然她体内种有天魔教秘药,必须听从教主的命令,但如今这位教主自身都性命难保,居然还奢望她继续乖乖听话,莫不是吃错了药?
想到这里,她一拍脑门:“哎呀,光顾着看戏,差点忘了我的目的。”
她转身匆匆而去,直奔天魔教的密室。
她匆忙离去的背景之中,金黄的树叶铺遍山巅,萧妄衣袂飘举,轻盈落地,身后唯有一具软软倒地的尸体。
萧妄收剑回鞘。
很快,苏意如不但成功拿到了解药,还顺便一通忽悠给留在总坛的大部分天魔教弟子洗了脑。而不接受忽悠的自然是追随天魔教教主而去。
前有萧妄这个超高的武力值震慑,后有苏意如四处发放解药和洗脑包,很快,当萧妄再次回到天魔教主殿,迎接他的便是一座焕然一新的宫殿。
宽敞而华丽的大殿中,盏盏明灯高悬,两侧狰狞可怖的装饰尽数被除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华美的雪白帷幔,那些曾经的天魔教弟子一个个敛容抄手,恭敬而立,竟然营造出了正道宗门才有的庄严气势。
萧妄神识自同样一本正经站在下方的苏意如身上扫过,心中闪过一抹意外,似乎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相当不靠谱的家伙居然在管理上颇有一套。
原本先出手对付天魔教,只是不想让这些人在暗中捣鬼。想不到如今却有意外之喜,发现了一个特殊人才。
“很好。”萧妄暗自点头,“就决定是你了。”
——以后的甩锅对象。
站在下方表面一本正经,实则神游天外的苏意如,突然觉得背后一凉,连忙警惕地用眼神四处扫过,却没有发现什么。
不过,当未来某一天,每日里兢兢业业、案牍劳形之时,苏意如才会长吁短叹,暗恨自己误上贼船。
——
一月之后,当那些接到萧妄信笺的白道高手来到崟山之下,看见整体风格巍然大变的天魔教建筑群,几乎要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仲冬初至,塞北已然披霜沐雪,萧妄站在白惨惨的群峰之间,漆黑发丝被霜雪染白,一身气息飘渺而高远,仿佛身融天地之间。
群鸟无踪,千山皆白。
不远处,十多道人影踏雪而来,目光遥遥望向群峰之间那道雪白的影子,无与伦比的肃杀之气几乎震散风雪,此时天地间一片死寂。
——
十年后。
三月江南,春雨如丝如绵,小桥流水潺潺,处处莺飞草长,丝弦声声动人。
“你们可听说过这江湖之上最引人津津乐道的那一场大战?”
酒楼里,南北豪客往来不断,廊下画坊歌舞曼妙,窗外游人如织,滔滔长河如一道白线遥悬天际,风光别具一格,不愧是江南最顶尖的销金窟。
台上说书人满面激动,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讲起来依旧滔滔不绝,连带着听众的情绪也不知不觉被感染。
“……那一战真是惊天动地,堪称江湖之上百年未有。”说到此处,说书人不胜唏嘘感叹,“谁能料到,那位年纪轻轻的萧阁主,竟能以一己之力,连败十二位白道顶尖高手?而在此之前,他已然孤身踏平了天魔教,将其数百年基业尽数纳入手中。”
台下一众听众同样发出哗然之声。
有人回忆起往年之事,在角落里小声说起:“想当初,听说萧阁主遍邀白道高手聚于崟山,咱们还以为他是找到了天魔教做靠山呢!”
旁边人微笑着搭话:“这事我清楚,据说那些白道高手同样误会了,那无双公子沐清风还曾当面质问于萧阁主呢。”
“什么无双公子?如今的他根本就是江湖之上一个笑话了。”又有一名后进崛起的年轻人插话道。
“别打岔!我对那劳甚子无双公子不感兴趣。”最先开口的那人不悦地摆摆手,冲着另一人追问,“小兄弟既然清楚内情,不妨说一说那天萧阁主是如何应对的?”
那声称知晓内情的瘦弱“青年”满是怀念地笑起来,平凡的面容竟显出别样的气度,额角一道巴掌大小的伤疤尤为显眼。
“那天……”
——
那天,风雪连天漫地,有人傲立于山巅之上,对着一众高手,率先出剑。
“这江湖之上,所谓黑道白道,不过泥沙俱下。”他口吻平淡,“在下一心上探天道,只希望此战过后,不会再有人来叨扰于我。”
言外之意,竟是要以在场诸人为踏脚石,震慑整个江湖。
受到这样一份羞辱,本就想为义父报仇的沐清风当即冷笑道:“萧兄好大的威风,莫非你这是重新被黑道接纳,有了天魔教做靠山,欲要以势压人?”
他话音刚落,便骇然失声。
一道剑光已然自群峰之间亮起,漫天风雪都被引动,这一剑全然不似萧妄以往的风格,没有半分曾经的飘缈之气,却另有一种慑人心神的魅力。
其中糅合了天魔教的诸多功法意境,配合萧妄强大至极的元神之力,足以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一剑起,心魔丛生,万般皆幻。
直面这一剑的人,仿佛在这如梦似幻的一剑中,看见了百态万念,感受到无边的喜悦中无边的悲哀、滔天的怖惧中滔天的怒焰。
仿佛无边地狱浮现于人世。
而萧妄的声音依旧清冷若斯。
“黑道白道与我何干?我自行我道。”
——
“那人一定不知……”酒楼之中,额角带疤的瘦弱“青年”目光里浮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声音渐渐低不可闻,“那一刻的他是何等耀眼。”
——如日居月诸,照临下土。
“青年”的低语之声无人听见,而台上的说书人还在继续,口若悬河,神态激昂。
“……而后,这位萧阁主便于塞北最高的冰峰之上,再起一阁,名曰:我道阁。收尽天下独行我道之辈。”
“不拘武者、医者、花匠、画师、甚至是小小农夫,但凡一心痴于己道的求道之人,俱可登阁而去,不受黑白两道影响。”
说书人连连感叹,艳羡不已:“当年那对跨越黑白两道而相恋的铸剑师,正是在我道阁庇护之下,摆脱了各自师门的追杀。如今已然双双成为了名满江湖的铸剑大宗师。”
而其他领域的出众人才也是接连不断冒出来,甚至不知不觉改变了整个天下的面貌。
我道阁也不知不觉成为了江湖之上最顶尖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