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侧妃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莫名的酸楚从心头一股股的往外冒,眼泪顺着眼角流进乌鸦鸦的黑发中,呓语道:“她可不得和善大方么,她没来时,殿下时不时还是回来看看我的……”
可自打太子妃进了门儿,太子连她院子门在哪儿在忘了罢。
新眉被这大逆不道的话惊得魂不附体,吓的赶紧看看外头有没有人听见,气急道:“娘娘,您,您这是病糊涂了不是!”站起身来把外屋的小丫头打发出去守着门,扭头回来,抖着声音哀哀苦劝,“娘娘,可万万不能这么想。您这回病的这么厉害,殿下可连问都没问。殿下是干大事儿的人,没得为个女人拔不动脚的道理。张姨娘几个,平日说的多好听,可是自打咱们出了事,她们可来过一趟?
您这回病,全程都是太子妃娘娘在料理,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丝一毫的亏待慢待。就是徐太医,要不是太子妃打发刘进升的徒弟何静荣去请,光凭咱们那是无论如何都请不来的。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是宫里多少女人就是这么过来的,摊上太子妃这样的好主子,已是求不来的福分了,换成原先的胡氏太子妃您试试?娘娘,咱们又不求着大富大贵,就这么着挺好,您好好养病,等好了多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问好,每日不上愁不犯恼的,多少自在。”
新眉倒不是被汤婂收买了,她是真的看明白了,如今这祥安宫里,靠谁都不如靠太子妃。兴许太子妃的宠爱不做准,过几年不水灵了殿下就没这么稀罕了。可就趁着这几年,人家抓紧再生两个皇孙,背后还靠着信国公府,任凭谁都不敢轻易动一动。
还有佑堂小殿下,那是货真价实的皇家嫡长孙,皇上皇后殿下哪一个不看重?这才多大点的孩子,殿下就天天接送着去文华殿读书了。
她前世不休,打小被送进宫伺候人,这么挣扎着活到现在,好容易爬到了主子身边伺候,她是真不想再掉下去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子好她才有好。就是拼着被主子嫌弃,该说的也得说。
被主子厌弃,大不了再回去做粗使。可得罪太子妃,就是送命了。
季侧妃素日就喜欢新眉忠心耿耿敢说敢言,这会儿被噼里啪啦训了一通反而老实了,阖着眼默默流了会儿泪,轻声叹道:“枉我白白长你许多岁,反而没你看的明白。好丫头,我承你的情。往后我要是再犯糊涂,你千万别跟我客气,打也好骂也好,把我从黑道上拉回来。”
新眉喜极而泣,拿帕子给自个儿擦了眼泪鼻涕,又换了新帕子去给季侧妃擦,“娘娘,快别哭了,您身子弱,经不住这样。奴婢去打水,咱们洗洗脸就叫膳。奴婢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药膳什么样儿呢,今儿托您的福儿也长长见识。”
主仆俩人抱头边哭边安慰,季侧妃终是病中,这么一会儿已是眼皮子发沉,强颜欢笑道:“我这困得眼睁不开,先眯一会儿,醒了再用罢。”
新眉给她拉拉被子,被角掖好,“那您先睡一会儿,奴婢去看看都有什么,等拿回来摆好了再叫您,饭说什么都要吃的。什么病都怕三碗饭,您这多久没好好用过东西了,刚又喝了那么苦的药汤子,不垫点东西该烧的慌了。”
季侧妃这病全是心里藏事儿憋出来的,对着病症吃了几日药,日日药膳滋养,身边儿人伺候的上心周到,锦芳一日两回这么跑,没过几日就能下地了。不过太医还是不让多走动。
汤婂听着锦芳言辞利落的回禀太医的话,一字一句学的一字不落。这才放了心,“明儿你去,告诉她,请安都不急,也不是外人。让她好生养着,等好了再来看我。”
总算能放下心来了,只盼着往后能明白事理,别再犯糊涂了。你犯错就犯错罢,有委屈你说啊,非得傻乎乎的窝在心里硬生生的把自个儿给窝屈病了。
嗯,她自个儿也不能再使性子不理这不理那了,男人在前朝争身家,她在后边不能寒了他的心。
边城那边也来了信儿,海将军找到了,没遇到敌军,也没遇上陷阱危险,三万大军连火头军的大锅都没少。
这事儿说来唏嘘,若不是真发生了,说出去都没人信。
海将军接到的发兵指令是密令,打的主意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绕过战火滔天的边城,包抄到敌军背后,打瓦剌一个措手不及。这样就不能走大路了,一路曲曲折折的从驻地从沙漠草原这么摸过去,结果就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领着三万大军迷了路,在望不到头的沼泽、草原里钻了十余天才钻出来。
谢启泄气的躺在床上,目光幽幽,唇角紧抿。
汤婂跟听天书一样,全程嘴巴就没能合上,“不是有司南么,不是有向导么,怎会这么轻易的就迷了路?”
这这这简直就是关公去跟人比试耍大刀,最后竟然输了?海将军在边疆待了也有十年了罢?
谢启脑子里也一直在盘旋这样的疑问,但还是张口解释道:“司南并不是不出一点错的,向导……向导从不敢提什么万无一失。”
汤婂讷讷半晌,“向导不是最爱拍胸脯保证‘小人打小在这儿长大闭着眼睛都知道哪儿有坑哪儿有河’么。《孙/子兵法》中还有“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向导’者,不能得地利”……怎么司南向导一块不灵啊,是不是有什么人捣乱?”
谢启摇头,“就算真查出了有人捣乱,海将军用人失察,战事失期,贻误军机……桩桩件件,照样逃脱不了干系。而且……海将军带去的三万兵马都是嫡系,军中将领从一入伍就跟着他,唉,海将军这回……真是栽了。”
海将军把责任都揽到了自个儿身上,坚持声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作者有话要说:“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译文——“众位校尉没有罪,是我自己迷路,现在我自己去接受问讯”
海向东原型借鉴飞将军李广,李广将军当初就是因迷路失期,羞愤自杀,当初读这段的时候心酸的不行
第51章 抱屈
头一天大家都还在观望皇上对海将军会如何处置,是看在往日情分上轻拿轻放, 还是追究到底大棒落下?海家上下尤其忐忑, 但更多的还是庆幸,命总算是保住了。只要人在,他们什么都不求。
隔日边疆八百里加急再次入京, 送来的不是军情, 而是海将军背负荆条在战死将士坟前自刎的消息。
谢启回来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 汤婂见他这样连忙让乳娘把正写字儿的佑堂抱下去, 亲自服侍他洗漱更衣。
谢启叹口气,嗓音沙哑道:“海将军自去了边关,亲自出征跟瓦剌打过七十余仗,战无不胜。如今六十三岁,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说到最后眼中泛起泪花,拉着汤婂绵软的手挡在脸前,“小时候他还抱过孤,骑马也是他教的。”
汤家跟海家虽是儿女亲家, 但海将军常年驻守边关, 正经没在京城待过几日。汤婂年纪又小,还真没见过这位老将军, 但心里也是堵得难受,酸酸涩涩的想哭,“海将军也是想不开,再怎么样愧疚难堪,也不能丢下这么一大家子就这么去了呀。唉, 我二嫂还不晓得难过成什么样儿呢。还有海老太/君海老太爷,这么大把岁数了还要白头送黑发。”
纵然心痛不已,谢启也能格外冷血的把里子面子都说给汤婂听,“虽说这话不好听,但也是实情,孤也就是能跟你说说了。海将军这一死,朝中也好,军中也好,父皇也好,所有人记得的都是他的功劳苦劳,谁也不会再揪着跟他问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军,心中自有铮铮傲骨,哪里容得些小将小吏前去一宗宗的尽数罪责呢。
再者,若是擎等着问责,命丢不了,但一辈子的名声清誉就都没了。老将军一辈子是个火爆脾气,年轻时更是耿直洒脱,这些年得罪的人真心不少,一旦他从那个位子上下来,多得是人等着雪上加霜。”
汤婂齿间发冷,浑身冰凉凉的,轻声接道:“这样一来,海家没了能撑门面的人物,就算有老友亲戚们护着,也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难免受人欺凌。可是老将军自刎谢罪就不同了,人人皆记着他的忠义热血,记的他以命相搏立下赫赫战功,记的他呕心沥血守边护民,记的他白发苍苍背负荆条跪在万千亡灵前自刎谢罪……这是以己之身保了整个海家的昌盛百年,最起码万岁爷跟您是再不肯跟海家为难的,再过上几十年,难保海家不会再出个海向东。”